第125节
军队两立,封嘉雪身披战铠,从浴血将士面前走过。这位回归的女将军,对益州军的掌控比任何人都要强猛。路边被押着下跪的一个封家人大吼着:“封嘉雪,你连自己亲人都杀,你不得好死……” 他的咒骂未完,封嘉雪抬手一匕首挥出,隔着数丈距离,直接扎入他的喉咙。 封将军杀伐果断,旁立的军人们肃然,只觉得果然是她回归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益州军信服。封家兄弟即使夺了封将军的权,只要封嘉雪回来,这一切仍是她的。 封嘉雪回望着身后的将士,淡声:“伸手握刀的一瞬,我便知我终将死于刀下。我为将军的一刻,便知亲兄弟也必须为我让路。梁王不义,天下自有公义,益州军即刻起,手中的刀,直指长安!” 将士们吼声震天:“喏!” 原让站在军营前,隔着遥远距离,看封嘉雪那般风光,凛然立在高台上,宣誓她自己所效忠的——刀,剑。 他久久凝视,待封嘉雪离开众人视线,回来寻他,与他目光对视一下。原让微笑:“不愧是阿雪。” 封嘉雪没多理会他这般客套的恭维,她直接进军营,拉出沙盘,便要研究攻长安的路线。原让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说:“阿雪,有些时候,我会恍惚,觉得你和七郎分外像。” 封嘉雪微侧脸。 原让:“你们都是孤狼,独狼。世道艰难,你们自己开一条路,上天拦不住你们,世人不能阻挡你们。你们一往无前,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只信奉自己手中的刀剑。 “你和七郎的处境也差不多。七郎是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他不能退;你是因为女郎身,一退便是死,你只能往前走。这样的你,本应和七郎惺惺相惜,互相理解的。但你们居然……互相讨厌。” 原让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明白这二人的彼此厌恶并非是青梅竹马那般暧.昧的、赌气的不喜欢,而是真的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 同样的人,不应该理解同样的人么? 封嘉雪回头看他,她直白道:“因为你。” 原让一怔。 封嘉雪道:“二哥,同样的人,除了会互相理解,还会互相排斥。我不能与你的七弟待在同一个地方,我想当王,他也想当王,我和他只有一人能当王,谁也不会服谁……二哥,我最羡慕你弟弟的,就是你弟弟有你。” 她道:“我这一生,如你所说,因为身为女儿,我面临的困境,不少于你的宝贝弟弟。所以我习惯冷血,习惯自己战斗,我考虑政务,考虑利益,考虑自己背后的所有人马……七郎有你,我却是独自一人在开路。” 她低头打开战略图,淡声:“二哥,你好好活着。你若不在了,我便只考虑政务,只考虑利益。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大部分时候,我考虑的是自己的身后兄弟,我不意气用事的。一个成功的将军,永远不会将个人情感放在第一位……我只会为二哥往后退一步。” “凉州死活与我何干,你们原家的未来与我何干。没有你的凉州,对我不过是一张行军打仗的地图而已,毫无意义。” 原让叹气:“看来我还死不起了。” 封嘉雪唇角噙一丝笑,目中少有的有了温度。她回头看他,原让从她眼中,隐约看出十几岁的少女的痕迹,那个睁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手中的糖的少女……她坚定而轻声:“是。” 只有他值得她退避三舍。 ☆、第94章 第 94 章 关幼萱的劝诫信, 伴随着从益州开路运送的粮草,一同到达凉州。 “噬魂花”的开花,不容小觑。 这是原淮野亲自经历过的, 且此事不宜让将士们知道, 以免引起恐慌。 当关幼萱不断的书信送来后,原霁从战场上退下,坐在军营的地上拿着信纸发呆。一具具尸体从他面前运过去, 他拿着信纸的手指上沾血, 越是抹,这封信越被污脏。 “七郎!”束翼脸上脏兮兮的,被血和土糊了一脸,他却依然是满不在乎的少年跳脱模样, “你阿父和你五哥找你。” 原霁手撑着额头,微微眯了下眼,像是被日光刺痛眼睛。束翼探头要来看他收到的信, 被原霁一把推开:“别挡路。” 束翼了然,估计是七夫人给七郎写的那些肉麻的情话……这样的信,送给他看,他也不稀得看。 原霁沉着脸回去, 在开战这么久,他和蒋墨都无数次碰头,却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原淮野见面谈军务。涉及到“噬魂花”, 他连束翼都不敢告诉, 却也只能和原淮野、蒋墨这两位亲自去查过这种花的人商量。 屋舍中, 三人心思各异,以一种诡异的氛围共处一室。在此之前,对这三人的任何一人, 都没想过他们会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 原淮野兀自不说话,蒋墨先沉不住气:“现在怎么办?江南那边能够催开花,说明花期快到了,或者已经到了……萱萱只说花期,却不提解药,显然还没有研制出解药……或者说,我们没办法期待解药。” 原霁:“叫‘弟妹’,不要叫‘萱萱’。” 蒋墨瞥他一眼,嗤声不语,转头问:“阿父,你当年……可有觉得异样?我们能在战场上提防得住么?” 原淮野:“没有异常。漠狄人将花缝在了戎衣里的棉絮中,戎衣不破,花不出现。就是漠狄军人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戎衣中藏着什么。而战争只要开始,戎衣想不沾血、不破,太难了。 “此花没有气味,便是嗅觉再灵敏的人……也躲不过。也许唯一的优点是,此花开花不易,又极为珍惜,普通的士兵,戎衣里是不会放这种花的……越是高级的将领,越危险。” 原霁心沉下去:“越是高级的将领,造成的迫害越大。” 原淮野默然不语。 他心神有些恍惚,分明是想到了当年那些战事……蒋墨道:“可以让人去漠狄军中散播谣言,说他们要自相残杀,让漠狄人自己内部乱。” 原霁毫不留情:“很难。谣言只有在溃不成军的时候才会动摇军心,如今木措和幽州兵联合,我们就算说他们准备了自相残杀的手段,也说服不了人。没人会信我们。” 蒋墨烦躁地在屋中走:“那你说怎么办?” 原淮野缓缓抬头,看原霁:“这场仗,你还是要打么?战场,你还是要上?” 原霁扯一下嘴,反问:“你说呢?” 原淮野颔首,说:“那从今日起,我也上战场。” 原霁一怔,道:“但是……” 他说不下去,但是他一直听到的说法,是原淮野手和后背受了重伤,原淮野不能再上战场了。原霁本应制止,然而他沉默下去,想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原淮野毕竟亲身经历过,哪怕疮疤再一次揭开,亲身经历总比没有经历过的人有经验。 原淮野看原霁抿着唇不说话,少年将军面容冷峻、神情倔强地立在他面前,他目中浮起几分温色。原淮野缓声:“七郎,‘噬魂花’放大人心中的残忍、恶念,但也并非真的那般绝对。我们是有机会中途醒过来的……尽量心境平和,不要被战场上的血腥影响,醒过来的几率就很大。” 原霁自嘲道:“我回头就去训练将士们心境平和,相信天下充满爱。” 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原淮野和蒋墨却都没吭气。 原霁忽抬头冷冷地盯着原淮野:“你为何早早不想到这花,这两年才想到?” 原淮野淡漠:“你想到的细节,为父早想到了。我已经查了很多年,这两年实在没有怀疑目标,才想到此花的。” 蒋墨手撑着头,不理会那二人的针锋相对:他看原霁不顺眼,但原霁看他父亲更不顺眼。 好一会儿,蒋墨艰涩道:“那我们,需要排一下计划……漠狄真的将花用上的话……” 原淮野淡声:“七郎应对战场;我应对那花,墨儿你保护好小太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只要小太子活着,才有希望。” 原霁背过身,看着外头的日光,他听着自己父亲在后开始部署,他似在听,又似没有在听…… 五月日光渐渐刺眼,谁能想到背后的阴谋呢? -- 凉州知道了“噬魂花”的存在,却只能当不知道。对凉州来说,粮草充足,又有益州攻长安来给他们助力,即使是面对漠狄和幽州两方压力,将士们仍是精神气十足。 尤其是原淮野的回归战场! 曾经的战神回归,总会带给人希望。 关幼萱不断写信给凉州,原霁只能宽慰她自己会小心。这不是关幼萱想收到的答案,可是连关幼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收到什么样的答案。她心焦如焚,日日祈祷,日日去看望师兄和御医们,恳求他们能尽快研制出解药。 凉州的难处危在旦夕,容不得闪失。 益州军和长安战得如何,关幼萱不关心,天下的节度使们现今如何站队,关幼萱也不关心……她每日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解药好了没”,第二件事是去给凉州送信,问他们情况还好不好。 “不留行”在的时候由“不留行”送信,“不留行”不在的时候,她只能通过驿站送信。 在这般日日煎熬中,凉州的情况没有变坏下去,关幼萱何其感激。而裴象先等人自然也知道如今情况,他们不敢耽误。在小女郎的期待下,十一月上旬,裴象先终于拿出了第一批制出的解药…… 裴象先迟疑:“这药效果如何,也并不知道……” 关幼萱已然激动:“先试试!师兄你们继续,我先回凉州……” “不留行”回来,她迫不及待,将一包药粉绑在“不留行”的腿上带给凉州,又准备了快马,和女英军们即刻日夜不停地赶回凉州。 -- 长安被益州军所攻,压力极大。天下节度使只有一半相助长安,另一半还在犹豫观望。梁王恼恨这些人的“墙头草”,但他也心知肚明,如果他不展示出绝对的压制力量,是不能让这些兵马信服的。 长安所遭遇的压力,需要靠凉州战场来缓解。 在梁王的日日催促和翻脸威胁下,木措终是不情愿的,将“噬魂花”缝制进了戎衣,用到了战场了。若非逼不得已,漠狄也并不想用这种自裁型的毒——木措更觉得羞耻。 但是为了胜利,任何手段都值得。 十一月中旬,漠北大雪,冷风如刀。 大雪天本应是休战日,但对于杀红了眼的两方人马来说,大雪只让人血气喷发。这一天从一开始,天便灰蒙蒙,天公不作美。 原霁分出三支大军,他一只,原淮野一只,李泗和赵江河一只,共同深入大漠中的雪,进攻敌军。对武威郡的守城将士来说,出兵后不到一个时辰,三支兵马都失去了踪迹,飞出去的“侦查鹰”也没有回来。 蒋墨立在城楼上,单薄清淡,盯着角楼的方向,心急如焚地等待消息。 有将领见来自长安的公子墨,居然能抗住漠北的天气一直站城楼上,如今不娇生惯养,让人心生好感。将领便劝:“别看了,下雪天打仗,找不到人是很正常的。我们已经派兵去看了,有七郎和原大人在,没问题的。” 将领分外自豪:“七郎战无不胜!” 蒋墨手握成拳,唇被冻得发白。他久久不动,僵硬如冰雕,他担心的,岂是什么战无不胜,他明明怕的是“噬魂花”的出现,谁也提防不了…… 连“侦查鹰”都飞不回来! 蒋墨问:“什么时辰了?” -- 到这一天的深夜,派出去的兵,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回来。留在武威郡的将领们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们要出兵看情况……深夜营中战局讨论得不可开交之时,门帘掀开,将领们见是一个冰雕般的美人立在门口。 自然是那位在雪天城楼上站了一整日的蒋墨。 蒋墨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他眼睛幽黑万分,径自走向沙盘图,毫不犹豫:“封城,不出兵。如果见到漠狄军,就开城战。见不到,就等着人回来。反正……绝不再出兵了!” 原本对他有好感的将领,一听他这话,便怒火中烧。一将领不耐烦地将蒋墨推开:“没断奶的小孩子懂个屁……你干什么!” 军营中气氛剑拔弩张,因蒋墨直接抽出一柄剑,架在了那口出不逊的将领脖颈上。所有军人们全都站了起来,看蒋墨从怀中取出一枚符印。 有人脱口而出:“元帅印……你偷了二郎给七郎的东西?” 蒋墨冷冰冰:“诸位,虽我姓蒋,但我亦入了原家族谱,要被人称一声‘原五郎’也不为过。二哥走后,将元帅印给了七弟,七弟对凉州的控制,我无话可说,也无意和七弟相争。 “无论我私下与七弟如何争,终归到底,我们是一家人。” 有将领冷笑:“一家人?一家人,你现在不出兵援助,反而让七郎在外等死?七郎就是死了,也还有二郎!我们不会服你这个外人的!” 蒋墨向来寡凉,对任何难听的话都不屑一顾。他冷冷看一眼说话的人,道:“元帅印在我手中,是七弟亲手交给我的。若他不归,城中将领听我调遣。你们可以不听我调遣,但是出城门的话,一个兵都不会被你们调走!” 蒋墨:“要么准备城战,要么等着消息。谁也不许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