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身边无数碎石泥块,也如暴雨倾倒。 这一幕是不是有些熟悉,是曾经发生过的情形?裴沐已经不想回忆上一次的心情,她只知道,这一次她举起剑,将剑刃压在他颈边。 “放手。”她平静地说。 他面无表情,隐约又有些咬牙切齿。面对颈边的利刃,他不仅不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而任由脖颈被切出一道发黑的血痕。 “阿沐,阿沐……小姑娘,你告诉我,”他压着声音,也压着无数情感,“当年背叛我的是不是你?” 小姑娘……对了,当年她叫他“丑八怪”,他叫她“小姑娘”。他们谁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姓,但姜月章还是知道了她是谁。好像每一个细节都能证明,她是有史以来最愚蠢的术士。 “……你好烦。是又如何?” 他手指猛然收紧:“你不解释?如果我早知道是你……!” “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你想的那样。”裴沐迎着他的目光,笑容可掬,“若早知道,难不成你要放过我?不可能的。姜月章,你也说了我是申屠血脉。我们申屠家的每个人都生来恶毒,你不是早就知道?” 她收起剑,用力一推,轻易将他推开。他伸出手,怔怔地看着她。 卷着他们的力量变得越发厚重。很快,他们落到了某处平台上。 裴沐脚尖点地,警觉地打量四周。 呼啦――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是无数幽蓝色的火焰。 这些冰冷的焰色照亮四周,照出无数精美的陶器,还有面容僵硬的陶俑。这些陶俑冷冷地盯着他们,眼珠有如活人,乍一看让人}得慌。 最中间,一座青铜立棺静静伫立。厚重的铜棺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一个个全是古老的文字,至今仍有淡淡光芒流转。 地面上,以青铜立棺为中心,向外辐射出无数彩色绘画。 裴沐不觉被绘画吸引了目光,发现上面画着鲜血横流的战俘、罪人、奴隶,也有部族族民打猎、游玩的场景,但更多的场景,则绘制了人们如何叩拜祭司。 有一位戴着牛角骨白面具、手拿九色宝石木杖的黑衣人,反复出现在画中,接受众人跪拜,也被绘制得格外高大。每当他出现时,身边必然会画一棵翠绿高大的树木,树下则有一个人影:他同样戴着面具,却又正抬手取下,因而露出了一双长形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定是望向大祭司的。 裴沐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他”,而是“她”――副祭司,是燕女。 “那是开国大祭司与燕女。” 姜月章的声音在空间里撞出无数回音。他站在她身旁不远处,身边亮起额外的火焰,将这片空间照得尽可能地明亮。 他再次按了按太阳穴,神情有些恍惚:“阿沐……” 他的声音倒是让裴沐回过神。 她瞥他一眼,懒懒地用剑指了指:“喂,乌木灵骨在哪儿?” 姜月章侧头看她,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了青铜棺木。 裴沐有些骇笑:“要开棺?” 他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大祭司与燕女都被称为顶尖的祭司,他们的力量至今都笼罩着烈山。你让我开棺……怎么,有什么机关要暗算我?” 裴沐哼了一声,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举着剑,直接威胁道:“你去开。” 他没有反对。事实上,他根本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他走得这么干脆,反而让裴沐产生怀疑:“等等,难道里面是什么宝贝,能让你反败为胜?” 姜月章被剑尖抵着后心,不得不停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双手紧握、暗色筋脉尽数浮出,方才暴露了一点内心激烈的情绪。 “那你要如何?”他到底忍不住流露些许讽刺之意,“是我去,还是你去?是开,还是不开?” “嗯……” 裴沐斟酌片刻,抬起长剑,再次将剑刃贴上他的脖颈要害。 她笑眯眯道:“这样便好。你若敢轻举妄动,我就一剑割了你的头。申屠遐能杀你一次,我就能杀你第二次。姜月章,你记住了。” 他的身体绷紧了。那沸腾的、阴郁的、无形的怒火和怨恨,顷刻间就蔓延开去。 室内变得阴冷不少。 可裴沐依旧在笑,甚至笑容更盛。 “气死你最好。”她轻快地说,“快走。” 姜月章不再犹豫。他大步走过去,哪怕脖子上新添一道伤口,他也视若无睹。 一看即知,他现在已经彻底被愤怒点燃,陷入了恨意的深渊。 裴沐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 她唇边的笑容淡了,眼神也沉静下去。她看着他,几乎要叹一声气,但她忍住了。 她剑拿得很稳,口中闲闲道:“不知道开棺之后,会不会看到两位传奇人物的骸骨……哦,这么快就打开了?” 看似厚重的棺木门,在姜月章手下却像毫无重量。 他轻易打开了门,连一声想象中的“吱呀”声都没有。 棺材里黑洞洞的。 裴沐歪着头,视线越过姜月章的肩,看见了棺材里的景象。她看见…… “……什么都没有?”饶是此刻的她,也不免一愣,仔细地多看几眼,“大祭司和燕女……没有?” 棺材里空空荡荡。 “难道传说是假的……!” ――当啷! 一串擦出的火花,惊动了陵墓的寂静。 在无数陶俑僵直的凝视下,一把长剑、一把乌木杖――僵持在陵墓中央。 裴沐双手握剑。她凝视着雪亮的剑身,从中看见自己的眼神。 她再缓缓抬起眼,就看见了姜月章。 他手中拿着一把一人多高的乌木杖,压制着她的剑锋。 这乌木杖嵌着九颗宝石,杖身乌黑润亮、坚硬异常,敲击剑身时发出强韧的响声,不像木头,反而像某种强大灵兽的骸骨。 这根乌木杖,与画中的大祭司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姜月章握住乌木杖,冰冷的眼神锁住了她。 “所谓‘乌木灵骨’,并非人的骸骨,而是大祭司留下的乌木手杖。” 他低沉而空灵的音色,在四周古老的空气中飘荡:“大祭司痛失爱妻,一夜白首,所思所念,都是想让爱妻复活。他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但是这个愿望产生了力量。” “他死之后,这份力量仍然留了下来。陵墓与世隔绝,巫力不散、愿望不灭,天长日久,就令乌木杖发生了异变。这原本就是极其强大的灵物,异变之后,则更多了神奇的功效。” 裴沐再看看乌木杖。 “哦,厉害。”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再看姜月章时,唇边的笑却耐人寻味起来,“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看得出来,乌木杖很强,不过――” 啷――当啷啷啷! 火花连闪,身形连动!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了?” 纯阳剑气横扫而出,刹那之间,锐气丛生、剑鸣不已。 气流滚滚,掀翻了陶俑、陶器,震得青铜棺木都微微作响。地面的画在颤抖,很快――连画也被吹翻! “你以为纯阳之体是什么?” 他们一进一退。 “你以为,我凭什么被称为申屠家最强大的术士?” 烟尘弥漫中,有剑音尖啸。 “你以为,我又是……” 忽然,有金石碎裂的声音响起。 一声,而后是细密的无数声。 下一刻,剑身崩坏,化为粉尘。 砰――! 烟尘缓缓散去。 裴沐躺在地上,隔着弥散的烟尘,望见姜月章的脸。 他的脸――这张平素淡漠的、表情少得可怜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状态。他咬牙切齿,死死瞪着她,深灰色的眼睛几乎全然被憎恨占据,细密的青筋凸显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他一手抓着乌木杖,尖端抵在她的心口。 “又是……什么?” 好半天,他才吐出这句话。 “……什么?”裴沐恍然,“哦,没什么。” 他恨得眼睛都快滴血,身后血煞也定格为了尖利的鬼爪。但即便这样,他也还是僵持不动,问:“你刚才到底还想说什么?” “唔……” 裴沐往边上瞟了一眼,笑容变得恶劣起来:“我想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摔在地上,而是要用手臂给我垫着?” “姜月章,你是不是对我余情未了?也是,我背叛过你,可你也骗了我,我们扯平了。”她微微地笑,若有所思,“那我们还打什么,不若再续前缘?啊也不行,你得杀了我,才能复活呢。” 话未说完,她已经扭身挣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灵身法蹿了出去! 可即刻,身后风声呼啸! 裴沐双手空空,只匆匆以四周碎片作剑,回身迎战。 但她刚一转身,却发现对面空空荡荡――姜月章竟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