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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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孩子们闹着要摘桂花爽快地拿着好些篮子和细竹竿,任由一群大小娃娃把桂花树扯得枝零叶落。 康哥儿身子矮小够不上桂花树,便蹲在地上捡,瞧见了就一把抓住扔篮子里,完了还提着半篮子叶子并着零星几朵黄色小花冲刘玉真咯咯笑,这让她哭笑不得。 族长太太爽朗地笑道:“不过是几片叶子,开春就又长回来了,文哥儿还在和他伯祖父议事不得闲,文哥儿媳妇我们也到屋子里坐着说说话吧,这桂花啊就让他们这些小家伙摘。” “我这摘完了还有隔壁他叔祖父那,这都是上百年的老树了,做出来的桂花米糕香着呢。” “夫君也是这般说,”刘玉真示意桂枝和春杏看好两个孩子,自己伸出手来扶着族长太太走进屋子里,笑道:“早膳过后我领着孩子们摘了前院的挂花树做了几碟桂花糕,吃过的都说好,只夫君不满意说这桂花不如族长家的香。” “这可不得了了孩子们正是兴起的时候,磨着他要来摘呢,我先时还不以为然但还没走进便闻到了这桂花香气,伯祖母您家里的这株桂花确是不同凡响。” “哈哈哈……”老太太大声笑着:“这还是先祖从老家带来的花种子,再这生根之后便种下了,家家户户分家的时候便从祠堂那株树上分一支种在门口,我们家这是第一支。” “百多年了这桂花树啊是越老越香,前些年文哥儿刚中秀才的时候还有人想出一百两银子买呢,被你伯祖父打出去了。” 刘玉真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缘故,笑道:“这都是祖宗庇佑呢。” “对对对,祖宗庇佑。”老太太提起这个很高兴,“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桂花树都长得好呢,文哥儿他们小时候爱吃我们家里做的桂花米糕。” “每逢蒸糕就一屋子的小娃娃,总说伯祖母做的最好吃,其实是就是这株桂花树结的桂花最香,你这回多摘些回去,文哥儿有好些年没吃过家里这株树上的桂花了。” 不过是一点桂花,刘玉真也不推迟,扶着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那我便厚着脸提走了。” “都拿走都拿走,”老太太高兴极了,“老身我呀再告诉你一个做桂花米糕的法子,做出来的米糕文哥儿最喜欢不过了,你回头啊多给他做做,他欢喜着呢。” 刘玉真又觉得脸上发热了,灵巧的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和陈世文新婚未久,虽然没什么男女之情,但也处在听到别人打趣的话语会脸红的阶段。 老太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是寻常人家的新媳妇,可不好随意打趣,不过话既然说了要改也不好,当下便笑着继续说。 “这法子啊就是要多放糖,文哥儿爱吃糖。几十年前这里遇上了大旱,后来好些年家家户户都卖田卖地,穷得很,文哥儿他祖母每年做糕就只舍得放两颗枣,后来年景好了但他娘也是这般,可不就觉着我们家里的糕好吃。” “对对对,”她的大儿媳妇,一个年约五旬的圆脸妇人也笑道:“文哥儿小时候机灵得很,喜欢来家里吃糕,可老是这么吃也不是个法,他祖母就每次都端一大碗米来,把吃饱了的文哥儿提溜回去,可逗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儿媳妇也想起来了,笑道:“我也想起来一件事,那会儿我刚回家来 ,给孩子们分糖,其他孩子都只拿一颗,只文哥儿说了一轱辘的吉祥话,把我给喜的呀,多给了他两颗!” “拜年的时候也是,”孙辈的也有话说,“旁的孩子都只会说‘过年好’,但文兄弟能说一串,从小就聪明得很。” 另几个也七嘴八舌地说。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能考中举人呢!自文兄弟考中举人之后,咱们村的亲事都好说了,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想要嫁进来,沾沾文曲星的福气呢!” “我还记得村里的老人们小时候最爱考他了,那什么《千字文》,他打猪草的时候都在背,每到过年长辈们都让他背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我当家的还拿这事说儿子呢,不背出来不准吃饭!” “诶呦,大嫂啊,我家里也是啊……” …… 一屋子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陈世文小时候的事,刘玉真边听边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打小就满肚子心眼子还吃甜食。 回想起今早上的桂花糕他的确是吃了两块,她还以为他这样的男子不会喜欢吃甜食呢。 一家四口并着两个丫鬟在族长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刘玉真在族长家的几个不同辈分媳妇的陪伴下闲聊,知道了许多村子里、族里的事务,各家关系。陈世文不知道在和族长谈些什么一直都没有出来。 回来后把摘来的桂花让人拿去厨房清洗,刘玉真则领着孩子们回到房内,换下了沾着灰尘的衣物,至于陈世文,他没有经常换衣服的习惯,一回来就又去了书房。 “做糕糕,做糕糕!”康哥儿扭来扭去地往门外跑,段嬷嬷都抱不住他,连声喊着小祖宗快步走着跟上去。 “弟弟……”慧姐儿也跟着往外跑,刘玉真正在春杏的服侍下更换衣裳,见状连忙让桂枝跟上去。 换了一身七八成新的秋香色褙子,同色上锈连枝桂花马面裙的刘玉真坐下喝茶,不急着去厨房。春杏在一旁收拾着她换下的衣物,末了捧着裙摆过来道:“姑娘,这裙摆也不知沾了什么,黑乎乎的。” 刘玉真想到村子里的黄泥路连头都没抬,摆手道:“这些衣服让郭婆子拿去洗,洗干净了就留着赏人,洗不干净就烧了吧,总之这身衣裳不要再拿到我跟前来,往后我若要在村子里走动,都备上那锥帽和木屐,那路脏得很。” 春杏听话地点头,将几人换下的衣物都扔竹篓里拿出去,打发了一个小丫鬟送到后罩房让郭婆子洗。 刘玉真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再吃了两块杏仁酥,然后才带着春杏往厨房走去,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里头闹哄哄的声音。 婆婆张氏心疼地喊着:“糖放多了,上好的白霜糖呢!”“哎呦康哥儿宇哥儿别碰这粉,都糟蹋了!”“秀娘你快把孩子们都拉开!” “我要吃糖!”——康哥儿。 “我也要吃!”——宇哥儿。 “好好好,秀娘你去冲两碗糖水……”——张氏。 刘玉真提着裙摆进入厨房,看到一片闹哄哄的场景,康哥儿和宇哥儿满手的白色粉团凑在张氏跟前闹着要喝糖水。 大嫂小张氏忙着按照婆婆的吩咐找碗,慧姐儿站在一长条矮凳上,露出半截身子专心致志地揉着一面团,旁边摆着几个大小差不多的圆饼,芙姐儿在她旁边手里也有一面团,一会儿看看慧姐儿一会又看看小张氏。 至于段嬷嬷则不知去处,小吴氏和顾厨娘以及桂枝忙着熬桂花糖浆和揉着面团。 好一副热闹景象。 “母亲。”刘玉真向张氏行了一礼,又喊了大嫂二嫂,一屋子的大人随着她的进入而有一刹那的寂静,只听到两个男孩子的吵闹声。 “诶、诶,”张氏长着老茧的手在衣服上磨蹭了两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刘玉真这两日已经对她这样的状态有些熟悉了,笑道:“夫君刚才带我和孩子们去了一趟族长家里,孩子们玩得很开心摘了好些桂花家来,伯祖母还说起夫君喜欢吃桂花米糕,母亲不如我们也做一些米糕吧,正好给伯祖母送去些。” 张氏眉开眼笑,道:“好好好,这米糕我拿手着呢,你们的婚事族长一家帮了大忙,很应该谢的,秀娘,秀娘啊你快去找些枣来!” 刘玉真想起了刚刚在族长家听说的张氏做米糕只放两颗枣的事,顿时没忍住笑了一下,道:“那便都听母亲的,要做些什么您吩咐就好。” 不一会儿,段嬷嬷从后罩房里取来了一坛子桂花糖浆,小张氏也找出一小袋去年打的枣,合着婚事没用完的米粉做起了桂花米糕。 康哥儿和宇哥儿喝完了吴氏调好的香香甜甜的桂花糖水,又凑过来想要继续玩,闹得张氏头疼。 刘玉真见状便带着他们到另外一边,随手扯了个面团三两下做成一只小兔子,引得几个孩子一阵惊呼,抢着要学,好歹是将他们制住了。 一厨房的大人孩子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到天擦黑的时候不但做好了桂花糕、桂花米糕,还做了一蒸笼的桂花糖馅小兔子点心和沾料吃的糯米糍。 凑够了四色礼给族长家送去,不仅如此,几个孩子还在刘玉真的指派下跑来跑去把小兔子点心送给了长辈兄弟们,得到了一致夸奖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睡觉时都不得安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后来还是陈世文冷下脸才让他们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哄睡了孩子们后夫妇二人提着灯笼走回了西厢房,这乡下的夜晚没什么可逛的,就连这县城里常见的灯笼都是家中独一份。 回房后刘玉真张罗着梳洗,顺便提及了她藏了一下午的话,“夫君,这村子里的路全是黄土,下雨了得溅一身泥,就没想着修一修吗?” 陈世文博换上舒适的寝衣,将袖子卷起来喝水,闻言笑道:“谈何容易,前面的几十年皇朝更迭朝不保夕,哪里有这个心思。” “后面日子好过了那也是紧着自家的房屋,要不是早些年官府说这污秽之物能富田,你走出房门便能被吓回来。至于下雨天乡下人哪里在乎这个,富裕的套上木屐,穷些的人家干脆连鞋也不穿。” “我们这还好,舅舅家那边还有几兄弟穿一条裤子的,如此情景修路谈何容易?” 刘玉真很惊讶,道:“那,那村子里的路就一直这样?哪怕是用碎石子铺一铺也好啊。” 陈世文:“石子?村子里的石头是用来修地基建房子的,你今日没发现吗村中的屋舍多半是石头地基和泥砖建的。” “这泥砖就是地里的泥土,哪家要建房了便钉几个框子,去地里摔胚,摔好的胚用框子框起来晒干,便是这泥砖了,村子里像我们家和族长家这样的青砖房屈指可数。” 刘玉真沉默了,在她的观念里路要么就是像县城的街道、刘府和陈家这样用青石板一块块铺得只留一条细缝,要么就是春天野外草长莺飞脚踩上去都能闻到一股青草香。 再不济也得是庄子里那样捡了圆润的鹅卵石,一个个的整齐排好,缝隙处再用碎石填充,一副粗狂模样,哪能像今天这样踩一脚整个裙摆都是灰,还不小心便会踩到不洁之物。 她有点委屈,这村子里的状况实在是太不堪了,出乎她的想象。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陈世文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委屈你了,你有什么事打发了丫鬟婆子去做便是,我不在家里时你若想岳母了便和母亲说一声,回去小住几日。” 她挣脱他的手,一下一下地给他理着衣领,别扭道:“那你在家里的时候我就不能去了吗?” 陈世文从发痒的脖颈上抓下她的手,小手柔若无骨,握在掌心如云朵一般,这让他的声音略微发哑:“我并无此意,我若在家里自会陪你同去。” 刘玉真扁着嘴,又想笑,想要挣脱他的手又拉不动,脸上满满染上绯红,娇声道:“我不管,过些日子母亲寿辰你要陪我同去。” “好,同去。”陈世文愣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 早上用完早膳之后,陈世文带着孩子们出门,刘玉真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似睡非睡。 “姑娘,”段嬷嬷掀开门帘进来,轻声道:“姑娘您可要歇息?” 刘玉真揉着额角,抓过一个绵软的枕头垫在身后,道:“再等等,嬷嬷你坐,和我说说这家里是怎么个情况,这钱家是个什么模样?这家里头就钱家一户下人,夫君还让他们的大儿子做了小厮,咱们可得打探清楚了才好。” 段嬷嬷走上前来,在凳子上坐下了,轻声道:“姑娘您放心,这陈家比府里简单多了,家中女眷只有四位,仙去的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是一个家里出来的。” “大太太性子也和善,就是在银钱上着紧些。大奶奶嫁进来八年了,只得了个芙姐儿所以底气不足,家常的事都抢着干呢,香也烧得勤。” “至于二房,二太太守寡多年,娘家兄弟是常来的戚货郎,二奶奶的父亲是镇上的吴秀才,钱家的说她精明得很。” “几位爷都是疼人的,屋子里没什么口角。” 说完了女眷们,段嬷嬷说起了下人,“至于钱家,也简单,一家子都是姑爷成亲后采买的,是临县一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子,那人家里落败了被发卖出来。” “钱家的和钱树是两口子,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做钱富一个叫做钱贵,钱富早些年去了,钱贵今年十九,这些年都跟在大爷身边侍候,回来得少尚未成亲,性子据说沉稳得很。” 刘玉真明白了,想了想问道:“那石榴呢?就是在婆婆屋子见过,黑黑瘦瘦有些傻的那个,她在这家里头是什么身份?” “她啊,”段嬷嬷笑出声来,“石榴也是买来的,不过是大太太买的,先头大太太和大姑娘打擂台,大姑娘给姑爷纳了一个妾,大太太紧接着也找了一个,就是这个石榴了,是山里人家,养不活了送了来。” “纳妾?!石榴?!!”刘玉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前倾着身子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石榴是夫君的妾室?怎么可能?她那么丑?!” 她虽然没有不准他纳妾,但是,但是也别找个那么丑的黑豆芽啊!美胸没屁股的,连脸蛋都没有,哪一个不比她强? 段嬷嬷哑然,惊讶地望着她。 刘玉真醒悟过来,捂住脸道,“我真是糊涂了,嬷嬷你继续说吧。” “是,姑娘您不用担心,”段嬷嬷以为她是介意陈世文有妾室这件事,笑着解释道:“您定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当时姑爷在外读书,大姑娘怀了慧姐儿,大家瞧着她肚子尖尖又爱吃酸,所以都说是个男孩儿。大姑娘很高兴,从陪嫁丫鬟里挑了个老实的,要抬举她做妾。” “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她听村里的村妇说了几句,也要找一个女孩儿给姑爷做妾拢住姑爷的心,但是又不舍得花银子从人牙子那里买。钱家的也没生女儿,所以找来找去就找到了山那边家里养不活想送去给人做童养媳的石榴!” 天爷啊,刘玉真目瞪口呆,追问道:“然后呢?他回来怎么说?石榴怎么又变成丫鬟了?大姐姐那个丫鬟呢?” “姑爷回来后大发雷霆,劝阻了大太太,然后又和大姑娘吵了一架,立下家规往后他这一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说着说着段嬷嬷叹了口气,道:“如此这石榴不好送回去饿死,便只能做丫鬟了,后来姑爷打发走了大姑娘的下人,石榴就帮着照顾两个孩子。至于大姑娘的丫鬟,大姑娘说给夫君纳妾是她这个做主母的本分,坚决给那丫鬟开了脸。” ……大姐姐。 这操作真是出人意料啊,想在府里时,二房每次多了新面孔二婶都要狠狠发作一番,没想到她教出来的大姐姐居然如此阔达。不但毫不在意夫婿纳妾,还主动献出身边的丫鬟? 刘玉真拽紧了帕子,冷静地问道:“那,那个‘姨娘’如今在何处?”议亲的时候陈家并没有提起这么个“姨娘”,嫁进来后也没人来向她敬茶,想来是不在这里的。 那会在哪里呢?这可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正经摆在眼皮底下的妾是一回事,安置在外面的外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她不反对,但是后者必须杜绝! 段嬷嬷的语气也很冷静,道:“在大姑娘生下慧姐儿不久后,突发急病死了,家里人也被二太太卖到了别处,听说姑爷回来后连那姨娘的坟茔都没见到,和大姑娘又吵了一场。” 都是在后宅长大的人,段嬷嬷这么一说刘玉真瞬间明白了她的未了之意,顿时觉得心中发寒,喃喃道:“这里头肯定是有事。” 生了个女儿,姨娘就突发急病去了?这可真是太有故事了! 段嬷嬷给她续了热茶,劝道:“宅子里头哪儿不是事呢?不过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当时大姑娘是住在县里的,那人也是死在县里大姑娘的陪嫁宅子里的,无论如何都与我们没干系。” “姑娘你莫要多想也别去查,要是让姑爷知道您查这样的事,定会生气的,届时夫妻失和,于您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