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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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璋木然望着头顶淡青色的纱帐,这小小的世界在他看来分外不安全,却没人能救他出去,难道他注定会遭人冷落一辈子么…… 如今听着窗外闷雷,刘璋仿佛重回儿时情境,那种幽寂与恐怖几乎撕碎他的心脏。固然,因为夏氏的存在,这声音无疑减弱很多,可一种固有的印象是难以扭转的。 他后悔没早些命司天监测一测今日的天象——当然,知道了也没用,但至少不会这样茫然被动。 夏桐也被瓢泼大雨吵醒了,看着身边木然枯坐的皇帝,她有些诧异的唤道;“陛下?” 刘璋勉强朝她一笑,却没说话,嘴唇还隐隐打着哆嗦。 难道他害怕打雷?夏桐被这个认知给惊着了,从尸山血海里走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盖世英主,居然会害怕区区雷声?简直和狮子害怕蚂蚁一样可笑。 不过也说不准,也许是童年阴影?夏桐就听说有人小时候被打过竹板,长大了见到老师还腿软的——哪怕那人已步入耄耋之年。 难得找到一点心理上的优越感,夏桐决定发挥母性的本能——反正她腹中已揣了个,再多一个也无妨——她轻轻将皇帝搂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肩膀,柔声安抚道:“陛下,别担心,那雷声不过听着吓人,伤害不了咱们的。” 据她所知,这关雎宫的避雷设施也十分完备,不知是哪个匠人想的妙招,从琉璃瓦上牵出一根长长的铁棍导入地底,完美充当避雷针的作用,最大限度保证宫殿安全。 刘璋靠着她柔软的胸脯,微微有些不自在,他这么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沦落到要靠女人保护,还是挺丢脸的。 但说也奇怪,紧贴着的肌肤看似十分单薄,却似乎蕴藏着无限热力。刘璋就感觉一股涓涓细流从心尖滑过,四肢百骸俱舒坦无比,而那可怖的雷声,也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覆盖,倏忽消失不见。 夏桐当了半天一腔情愿的伟大母亲,却没见皇帝有什么反应,正怀疑自己是否表演得太过火了,低头瞧时,却发现皇帝两眼已紧紧闭上,鼻息还传来轻微的鼾声。 他居然就这么在她怀里睡着了。 难道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婴儿?夏桐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姿势她没法躺下呀!皇帝紧靠着她的前胸,她后背又贴着墙,形成一个前后夹击之势,她根本没法顺畅地进入睡姿。 末了夏桐只好充当静坐的观音,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好容易等到后半夜,雨散云收,皇帝才扑通一下,跟个不倒翁般栽倒床上去。夏桐为他盖上薄被,这才抓紧机会眯了眯眼。 次早醒来,刘璋就见她使劲在那揉着肩膀,不禁咦道:“落枕了?” 夏桐恼恨地瞪他一眼,这都是谁害的? 刘璋想起夜间所作所为,自个儿也有些讪讪,“抱歉,朕害你没睡好。” 夏桐只好跟他客气,“不妨事,只要陛下有精力处理奏章,妾再怎么劳累都无妨。” 刘璋为了奖励她懂事,于是赏了她一个缠绵的深吻。 安如海早就见怪不怪,自然心如止水,可听见那番暧昧对话,还是展开了精彩的脑补:难道皇帝昨夜又把夏美人可着劲折腾?我滴个乖乖,夏美人还怀着孩子呢,可经不起这番摧残! 安如海决定有空还是得劝谏一下这位主上,床上必须克制,好歹也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孩子,若不慎流掉了,他这个御前近侍怎么脱得了干系? 正胡思乱想间,夏桐连声唤道:“安公公!公公!” 安如海醒过神,发现皇帝已换好衣装,准备上朝了,忙上前搀扶起来。 又偷偷瞟了眼夏桐的肚子,还好不曾见红,可见陛下尚懂得怜香惜玉。 夏桐:…… 难道他是在看她肚子有没有变大?这位安公公也太没常识了些,哪有刚怀上就显怀的。 这皇宫里果然个个都是奇葩。 送走皇帝一行人,夏桐也准备去蒋贵妃宫里请安了,未免蒋氏看出端倪再对她腹中之子不利,她更得恪尽职守,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 春兰犹疑道:“不如奴婢为您上点妆吧?” 否则成日素面朝天的,傻瓜也会起疑心。 夏桐想了想,点头应允。其实是她自己过于小心了,如今她的脂粉一概是由平姑采集鲜花嫩蕊调配的,压根不用市面上的铅粉,少少地施一些应该无妨。 也更能显好气色——哪个女子不爱美呢? 麟趾宫外,夏桐与冯玉贞撞了个正着,两人各自怔了怔。 夏桐吃惊于冯玉贞今天怎么转了性子,香粉口脂半点也没搽,头上也只松松挽了个髻,半点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倒是那个红红的巴掌印十分醒目,夏桐看着难免纳罕,她昨天打得有这么重么?过了一夜还没消,又不是降龙十八掌。 冯玉贞看见夏桐容光焕发的模样却莫名来气,虽然知道皇帝不会重罚,但这样子却根本就没罚! 那她受的委屈算什么? 冯玉贞咬牙强笑,“看来,陛下对妹妹当真温存体贴。” 夏桐想到昨夜皇帝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情状,心道何止体贴,人家恨不得把我当妈呢! 于是她矜持的回以一笑,算是默认了冯玉贞的说辞。 冯玉贞更气愤了。 还好蒋碧兰的侍女出来请二人进殿,战事这才告一段落。 请完安后,蒋碧兰看着冯玉贞通红的脸蛋,亦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一面剜了夏桐一眼——明知故问。 夏桐安之若素,皇帝都不计较了,这些人再计较也没用。 旁人也都向冯玉贞投来同情的目光,好好的美人伤了脸,难免叫人惋惜。 冯玉贞暗暗得意,庆幸自己临时想到的苦肉计奏了效。其实今早醒来,她就发现面上的红肿已消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伤势这般严峻,是因为她又重重的补了两耳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当然不肯让夏桐逍遥法外。 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冯玉贞垂泪道:“贵妃娘娘,妾面目不能见人,全是因为……” 蒋映月忽然说道:“贵妃姐姐,我听说今夏的绸衣短了两件,是内务府做事不当心,还是各宫的份例改了?” 比起冯玉贞的伤势,蒋碧兰当然更关心美食华服,忙道:“竟有这种事?妹妹你从哪儿听说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冯玉贞不敢打断,只好按捺住性子,好容易等到蒋映月归座,她又朝着蒋碧兰楚楚可怜道:“贵妃娘娘,妾的伤势……” 蒋映月一拍脑门,懊恼不已,“糟糕,我宫中的花圃昨夜被暴雨被淋坏了,本想叫个花匠来修理,谁知竟浑忘了……” 蒋碧兰一向最爱表现姐妹情深,忙道:“这有何难?等会子你就持我的手书,派人去内务府,不信他们敢耽误!” 两人热烈的讨论起宫中哪个花匠最有本事,哪个又最爱偷懒,由此延伸开去,将内务府批了个遍——别看她们身居高位,可内务府那些狗东西欺上瞒下的事干得不少,俨然把自个儿当成半个主子呢! 冯玉贞插不上嘴,只好郁闷地站到一旁,这会儿她当然已看出来了,蒋映月无疑是故意打岔,就为了让她没法在众人面前跟蒋贵妃告状。 可她为何要这么干呢?难道是被夏桐收买了,故意包庇来和自己作对? 想到此处,冯玉贞狠狠瞪了夏桐一眼。 夏桐:…… 她真是躺着也中枪。 早会散后,夏桐由春兰搀扶着从关雎宫出来,冯玉贞紧随其后,阴阳怪气的道:“妹妹好本事,连昭仪娘娘都尽帮着你说话,我这个苦主反倒无人问津。” 夏桐懒得理她,冯玉贞把她想得太厉害了些,她要真这么一手遮天,还用得着天天来请安么? 冯玉贞见她不言不语,愈发认定她目中无人,遂上前一步,拦在夏桐跟前,务必要跟她分证清楚。 众嫔妃原本要走的,这会子也都不走了,团团地围成一个圈,准备看场好戏。 夏桐感觉自己像被驱赶到赛场上的斗牛,身不由己被当成笑话。 她跟冯玉贞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身上乏了,得先回宫休息,姐姐自便罢。” 待要拂袖而去,冯玉贞偏不让她走,“怎么,敢做不敢当呀?大家同为嫔妃,你就堂而皇之踩到我脸上来,是视宫中法纪为无物,还是仗着陛下宠爱,才这般有恃无恐呢?” 她这么一说,蒋碧兰作为执掌六宫的贵妃,反而不好继续装聋做哑了,正要出来充当裁判,人群忽然变得喧嚣起来。 蒋碧兰愣了一刹,及至看清来人,忙随着众妃下跪,“陛下。” 那銮驾上威仪赫赫的男子,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刘璋倒不是特意来看热闹,只是今日罢朝罢得早,闲时在园中逛逛,偶然间遇上这出。 冯玉贞这下可得了意,皇帝再怎么疼爱夏桐,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再徇私偏袒——她就不信夏桐这回还能不受罚! 冯玉贞遂提着裙摆小跑上前,娇滴滴地唤道:“妾玉芙宫冯氏参见陛下。” 刘璋漠然俯视着她,“你有何事?” 冯玉贞听他语气,很有细细审问的意思,于是兴奋起来,高高扬起半边肿起的脸庞,待要向皇帝阐明夏桐对她下的毒手。 众人一个个屏气凝神,想听听皇帝到底如何发落,无论冯玉贞是否有错,这件事总归她落得最惨,打人不打脸,夏氏如此行径,皇帝若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免太宽纵了些。 夏桐望着皇帝深如幽潭的眸子,心中亦有些忐忑,只怪自己没快点抽身,这会子被抓了个现行,想也知道冯玉贞不会善罢甘休,这下真是黄鹰抓住鹞子的脚——扣了环了。 刘璋看着表情丰富的二人,正要说话,忽闻平地里一声惊雷,吓得鸟雀四散,他脸色不禁骤变,近乎粗暴地将夏桐抱起,一把按在御辇上,“随朕回去。” 安如海深知这位爷的脾气,忙指挥侍卫抬起辇轿匆匆离去。 倏忽间,眼前便没了踪影。 冯玉贞呆愣在原地,仍不能消化方才那幕景象,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众嫔妃的脸色则万分精彩,看来皇帝纵使要罚夏美人,也只会在床上罚她——冯玉贞所谓的冤情,注定是伸张不了了。 第32章 背叛 夏桐坐在御辇上, 活像个遭人掳劫的压寨夫人。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她现在脑子还转不过弯来。明明方才冯玉贞已声情并茂讲述了自己的冤屈,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眼看着就要主持公道,结果转眼之间,她就被强行带上了车。 就算皇帝要替她解围, 这转折也太生硬了些。 夏桐从角落里怯生生的伸出一颗头,小鹌鹑一般低声问道:“陛下,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刘璋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脸色也比天气好不过哪儿去, “去勤政殿。” 勤政殿是皇帝的书房, 亦即办公的地方。夏桐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回寝宫, 否则一个白昼宣淫的罪名是免不了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早起没怎么吃东西,便从衣兜里寻了个梨, 用袖子擦干表皮之后,小口小口的啃起来——许是有身孕的缘故, 最近胃口好了不少, 春兰便常在她囊中放几枚鲜果或是一把瓜子之类的点心,供她消闲解饥。 刘璋听到清脆的咀嚼音, 无语的回头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夏氏的心态是他平生见过最好的, 哪怕明知他举止反常,她却也顾不上害怕, 还有工夫吃东西。 真不知该说她脑子太浅还是心太大。 御辇到了勤政殿, 夏桐手中的梨也啃完了, 她望着黏乎乎的梨核和沾满梨汁的脏手,非常不好意思。 正要暂避去清洗一下,刘璋嫌弃的看她一眼,却说道:“不用费事,让安如海打盆水来。” 夏桐惊得手心的梨核都差点落地,她没听错吧,让安如海做这种打杂的活计来伺候她?便是蒋贵妃都不敢随意差遣这位御前大公公呢! 夏桐觉得皇帝此举无异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正要推辞,刘璋却已不耐烦的道:“你老实坐着!” 好吧,比起得罪安如海,还是眼前的人更可怕些,夏桐只好贞静地待在锦杌上,安心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子娘娘,却偷空朝安如海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安如海的心态却比她好得多,若这点小事都能让他生气,他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