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赵嫣跪下行礼。 天子闭目,手指和乐声打着节拍,霓裳曲未停歇,密集的鼓点不断,舞姬的水袖扬过赵嫣的面颊,裊娜的香气充盈鼻尖。 舞姬脚腕不稳,猛地摔倒在赵嫣怀中,赵嫣暖玉温香满怀,却觉置身万丈高崖。 美貌的舞姬抬头勾魂一笑,饮一口酒,对着赵嫣哺过去,赵嫣伸手推拒,到底有幽溢的酒水入口,被呛的连连咳嗽。 舞姬的酒中有合欢。 掺杂合欢的烈酒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那香气似要将人坠入温柔起伏的糜艳醉梦中,赵嫣手脚俱软,在天子的白玉阶下蜷缩作一团,额发上湿汗泠泠。 那舞姬柔弱无骨地在赵嫣身上摸索,用唇舌一寸寸撕开了赵嫣官袍的衣襟,半截白皙的胸膛上落满女人的吻痕,而天子就在阶上冷漠地看着。 赵嫣最终忍耐不住,伸手将那舞姬揽进怀中捧着她的脸颊神志不清地吻上去,二人搅缠在一起,在殿内投下糜艳的剪影。 皇帝盯着墙上的剪影,一口一口地饮着手中的烈酒,不知过了多久,金樽落在案几上。 皇帝站起来,拔出了挂在殿壁的刀走在阶下,提着那舞姬的发,明亮的刀光闪过,那舞姬方才撕扯赵嫣衣襟的手被血淋淋地砍下。 断手的绝色舞姬圆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面目扭曲地嘶哑哀嚎起来。 她还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所做所为全然遵循陛下的旨意,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赵嫣被如雨飞溅的血点落了满脸,昏沉的神志清醒了些许。 手指攥住衣袖,有一瞬间失去声音和表情。 下身沸腾的热欲被鲜血浇透。 额发上的湿汗几欲冻结。 皇帝踢开哀嚎不断的舞姬,扯着赵嫣的头发,手指在他沾满赤血的脸颊上轻抚,“赵长宁,陆家的小姐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嫁给你?不要忘记你去陆家是为了做什么?” 赵嫣浑身颤栗,终于道,“臣知道。” 第二日,赵嫣在府中收到了从宫中送来的陛下的赏赐。 赵嫣打开锦盒,只看到一双细嫩白皙的手在盒中摆作花瓣的形状。赵嫣在宫使走后扶着墙壁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呕吐不出。 宫使并不知道他们送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此后许久,赵嫣的梦中都有断手的女人恐惧的眼神与滚落在地的双腕。直到后来他自己变成了恶鬼。 先帝遵守承诺没有动赵嫣。 但是他毁了赵嫣。 如今赵茗在赵嫣的耳边质问,他要怎么回答? 赵嫣苦笑。 所以当初兰青的那个孩子他才这般重视。 赵家不能无后。 “那又如何?”赵嫣反问道。 赵茗咬牙,“就算是男人一一为什么是楚钦?” 赵嫣一字一句道,“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我可托付尸骨之人。” 赵茗心中发苦。 当初的赵长宁连尸骨都无人托付。 那个时候,他这个弟弟在做什么? 赵茗扑在赵嫣身上,将赵嫣锢在怀中。 “他什么都不是!” “只有咱们两个人守着赵家不好吗?以后他能做的,阿茗也可以做。”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赵嫣笑了声,只当赵茗在胡闹,伸手欲推开,赵茗低声痛叫,“疼。” 赵茗身上的伤口因方才与楚钦的争斗而崩裂,赵嫣再不敢乱动,赵茗蹙眉冷汗迭出,赵嫣道,“我去叫大夫。” 赵茗在倒在榻上蜷成一团,攥着赵嫣的衣袖道,“哥哥给我清理。” 榻上高大的青年脸色苍白,额发汗湿一片,像极幼年生病的模样,那时候赵嫣彻夜不眠地守着,给他喂药,替他在床前打着小扇。 赵嫣虽冷着眉眼,到底起身去寻大夫重新拿药,赵茗躺在赵嫣睡过的床榻上,鼻尖嗅着清淡的药香,一张俊脸青肿,唇瓣却微微勾起。 赵嫣曾经是赵茗的全部。 后来赵茗因生母之死对赵嫣有怨恨,又眼见赵嫣种种断情绝义,心中只觉得曾经的兄长已经渐渐死去,于是十几岁的少年用了一种幼稚的方法来表达反抗,失望和不满。 然而即便是赵嫣拿鞭子抽他,亦从未反抗过。 赵嫣的情绪从来都只围着赵茗才有所起伏,只有在这个时候,赵茗才能确定他在赵嫣这无情无义之人心中还有几分位置。 赵嫣想让他做君子,他便做小人,赵嫣不喜他去青楼,他便与妓女成双成对,这是他自以为是的报复。 而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 当初负气出走,兰青与那个孩子并非主因。真正的原因是赵嫣。 他抱着想建功立业让赵嫣高看一眼的心远离京城,再次回来的时候,赵家没了。 即便再恨,也从未想过赵嫣有一天会死去。 而今赵嫣没有死。 他的情绪却因为另外一个人起伏。 秦王对赵茗坦言对赵嫣见色起意的时候,赵茗虽然惊诧却从未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赵嫣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 而如今,他并不确定。 他的兄长要如何才能知道,即便赵家是一座活死人墓,除了他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再没有旁人愿意一同被废墟与尘土淹没。 赵嫣再度入帐中的时候,端着滚烫漆黑的药汤。 赵茗歪着头,“我胳膊疼。刚刚被揍的发青了。” 赵嫣叹息,“殿下也不知轻重,对病人下这么厉害的手。” 赵嫣一勺一勺替赵茗喂药,药汁苦涩,赵茗一口一口地咽下,声音有些哽咽。数夜昏沉中,他于梦中回到幼年时,梦中的赵长宁也是这般细致地替他喂药,替他掖住被角,在他满头发汗的时候打着小扇。 “苦不苦?” 赵茗摇头。 赵长宁亲自熬的汤药,无论如何都是不苦的。 “我太疼了,动不了,今晚歇在你帐中吧。” 赵茗放下药碗,脸颊在赵嫣膝上蹭了蹭。 赵嫣摇头,心道赵茗生病了,反而比平日更黏人了些。以前他因怒其不争,对赵茗从未有过好脸色,赵茗恨他也不肯亲近他,他虽有心缓和关系却落不下首辅的面子,如今经过种种,赵家也就只剩下他兄弟二人,无论什么样的隔阂也该化解了。 赵嫣叹道,“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楚钦在军帐中来回踱步。 童章有些眼晕。 本是被唤来商议明日拔营离开冀州一事,却不料殿下心神不属,似有心事。 “殿下……” 楚钦蹙眉道,“隔壁的帐子,赵茗还未出来?” 童章抬眸看了眼楚钦,“兄弟俩叙叙旧,兴许今夜就不出来了呢。” 楚钦猛地站了起来一拍案几,又悻悻坐下来,“赵家的小兔崽子。” 赵茗窝在赵嫣的榻上,穿着寝衣,赵嫣替他换了身上的纱布和药。 帐中昏灯拂灭,有月色映着窗柩淌进来。 赵嫣换上亵衣,躺在赵茗身畔。 赵茗借着月色只看到了一截细瘦的腰肢。 赵茗喃喃道,“赵长宁,你以前无情无义,娘亲,崔家,我真怕有一天我与你所求相背,你会毫不犹豫杀了我。” 赵嫣心神一震,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赵茗内心的想法。 赵嫣声音有些颤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茗苦笑,“很久很久以前,我看到哥哥在赵家的私牢中杀人的时候。” 我的兄长变成了恶鬼。 他连舅父一家尚且不管不顾,会不会有朝一日对着自己的亲弟弟举起屠刀? 赵嫣嗓音干涩,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他让自己的弟弟,在赵家的屋檐下,在他的庇护下,却活的胆战心惊。 赵茗继续道,“我离开赵家,全然是为了在哥哥面前争一口气。兰青那个女人我当真不知来历。我以为她大字不识,才让她瞧见了账本,被她瞧见后也很快藏了起来,谁知道酿成大祸。” 赵茗对兰青怜惜有之,逢场作戏有之,后来执意带她回府中,一来赵家人一脉单传重视子嗣,二来只是想气赵嫣罢了。那时候赵嫣越是不痛快,他便越是开心。 周周折折许多年,赵家还是只有他和赵嫣。 以后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嫣道,“与我猜测差不多。” 赵茗借着月色看着赵嫣的侧脸,忽然笑了,“以前我是不敢这样在哥哥榻上睡觉的。” 以前的赵嫣像是阴沉幽深的井。 因窥不到深浅,方心生畏惧。 直到真相坦露的那一天,才知井不是井,只是搁浅在沙棘上被曝晒的一摊水。 赵茗的心脏都抽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