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页
孟怀曦手执提壶,悠悠地往白玉盏里倒满茶。她的声音不急不慌:“家师曾与长公主有旧,这老物什便是先生与我的。” 苏狸瞳孔颜色很浅,是上好的琉璃色。她的五官生得尤为锐利,面无表情盯着人瞧时,像从天山顶上泻下的雪水,冰冷一点点侵入四肢百骸。 可孟怀曦丝毫不怵。 她又道:“家师姓崔,是清河崔氏远嫁越州的女儿,曾在上京待过一段时日。先生说,她有幸见过长公主几面。” 苏狸抽刀出鞘。 她声音很冷:“你撒谎。” 孟怀曦目光平静:“坊主何出此言?” “你说你是清河崔氏的后人,怎么会不知道,以她的境遇根本不可能见到清河崔氏的人。” 苏狸叩在匕首上的手指有些抖,她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最喜欢的大姐姐。 第6章 赠别 孟怀曦眼皮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若坊主不信,只当我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妄想攀附权贵,一步登天。” 苏狸把先前的敲门砖掷向小几,用匕首挑开严丝合缝的漆盒,刀鞘上褪色的络子扫在香篆上。她用拇指拂过篆文,清晰地感受到漆盒上的凰字尾巴上那一勾比寻常颜体拉得更长。 “长公主殿下,怀栖霞,”苏狸垂下眼,“还是该叫你怀曦?” 真的有人能透过截然不同的皮囊,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灵魂就是你么? 孟怀曦不信。 风从洞开的户牖里灌进来。 “坊主在说什么,”孟怀曦手指摩挲着杯壁莲纹,谈笑如常。“谁人不知前雍的长公主逝世多年,至如今,坟头草怕是都得几丈深。” 苏狸眉骨间有一刀细小的疤,是以惯常用朱砂画上一滴水珠。 她忽地大笑,拉着孟怀曦的手覆上眉心灼红。 “你撒谎。” 白玉盏哐当坠地。 温热的茶水溅上孟怀曦的裙摆。 孟怀曦有一瞬慌神,她下意识把手往回缩却被苏狸死死叩住。 “坊主这是什么意思?” 苏狸眼尾有几滴不明显的晶莹,她像是叹息又有些畅快:“殿下,你的破绽太多了。” “其一,怀曦这个人向来懒怠,便是投机也不过是赏下珠玉字画,鲜少有把凰髓香送人的时候。” “其二,从前怀曦用作盛香的漆盒全是由尧沉一手制成,他写的颜体最是规矩,根本不可能有笔画上挑的时候。” “其三,”苏狸终于松开手,“也只有她那个傻子,才会小心避过我眉心这道疤。” “阿狸。” 孟怀曦妥协了。 苏狸低哼一声,把匕首归鞘。她乜斜一眼:“怎么,不装了?” 孟怀曦有几分无措:“对不起。” 苏狸眼底有明显的红血丝,她的声音嘶哑:“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一声不吭丢下整个明月坊,凭什么你就笃定我们没有一抗到底的实力。” 七年的时间,她为此辗转反侧,耿耿于怀。 “对不起。”孟怀曦低声又道。 “可是我不后悔。” 她抬起头,正正对上苏狸的一双眼睛。 “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苏狸冷声:“理由?” 孟怀曦如是说:“我有义务保护坊里每一个姑娘。” “是我把她们从安全的温室里拉出来的,这闺阁绣闼外是疾风骤雨,是骇浪惊涛。” 她用扇子往窗外指,“我却希望,她们能在这平康坊底下,一生平安顺遂、自由康健。” 处多高的位置,就得担多大的责任。 她是掌舵者啊。 孟怀曦声音很轻:“阿狸,我得对你们负责。” 苏狸的手虚虚拢在眼皮上,把沉重的叹息咽回喉咙底。 看似不择手段,却有不可逾越的原则与底线。 这就是她认识的长公主殿下。 是冗长的沉默。 吱吖地开门声打破沉寂。 姒玉换了一身柳黄色齐腰襦裙,怀里抱着一只纯白色鸳鸯眼的大猫。她臂弯里提着一个红木五彩点螺花鸟瑞兽提盒。 姒玉矮身把猫儿放下。 白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舔了舔爪子上的绒毛。 “坊主,姑娘,先用些点心再谈。”姒玉温声道。 具有平康坊特色的酥点一样样排开。 苏狸盯着孟怀曦瞧了半晌,妥协一般拈起一块蝴蝶酥递到她手里,道:“过去的事就算了。” “我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好。”孟怀曦从善如流。 “该过去的都过去了,阿狸也不必耿耿于怀。” 苏狸只回应她一声冷哼。 孟怀曦无奈地笑了笑。 下一刻,清晰地感受到有毛绒绒的生物在扒拉她的裙摆。 孟怀曦低下头,眼底有转瞬即逝的惊喜。 猫儿有一双漂亮的鸳鸯眼,一蓝一碧。 孟怀曦托着白猫的肚皮,动作小心地抱起来。 她伸指撩了撩大猫的胡子,感慨:“咱们家酥饼越来越懒啦。” 从前这丫头还知道顺着她的裙摆跳到她腿上,现在只知道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要人抱。 苏狸下意识地嘲讽:“这叫宠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