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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疾起身,将叠放整齐的奏折放到御案上,瞥了一眼旁边的砚台与毫笔,想起了洛金玉。 洛金玉年纪轻轻便写得一手好字,当年人人都为家中能挂他墨宝为荣。 沈无疾曾向洛金玉求字,洛金玉给他写了个“根”字,被他给撕了,还把洛金玉的砚台给摔了。 后来,沈无疾气消,重金购买了一端相传是王羲之用过的古砚,送去给洛金玉,被洛金玉扔出了门,还嘲沈无疾不学无术,五十两黄金买了个一吊钱的玩意儿。 那个时候的洛金玉一身清高傲气,极不屑与他这样的权宦为伍,唯恐污了自己的满袖清风。 可是,洛金玉对旁人,又十分的好。 沈无疾见过洛金玉在街头帮瞎老伯读家书,也见过洛金玉在巷落里教乞儿写名字。那些乞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还有令人作呕的异味,可洛金玉却恍然不觉似的,还会对他们露出勉励的笑容。 可是,若不算嘲笑,那么,洛金玉就从未对沈无疾笑过。 哪怕沈无疾那时已是深受先帝宠信的大红人,锦衣玉冠,遍体熏香,可在洛金玉眼中,还不如路上的花子乞儿。 沈无疾为了与洛金玉拉上近乎,绞尽脑汁。 他令人第一时间抄来洛金玉的新辞赋细细品读,然后不眠不食地认真写作,再让人送去给洛金玉看,望他能指导一二,借机攀些干系。 可洛金玉一见,却勃然大怒,提笔在纸上写八个大字:放浪轻浮,寡廉鲜耻。 沈无疾拿到这份墨宝,一时大受挫折,转而又灵光一现,将其他七字删去,只留“廉”字裱好,挂在床头,视若珍宝,日渐觉得洛金玉当真只对自己写了这一个字。 可这一字太少,沈无疾故技重施,又写了一篇辞赋,让小太监拿去给洛金玉评论。 洛金玉早从坊间听得这个“沈公公施计巧得一字”的“趣闻”,自以为是中了沈无疾的套,恼羞成怒,憎沈无疾的不知羞耻,见他又来,便不写字了,提笔往上画了一只绿毛龟。 沈无疾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怎么让这只绿毛龟看起来更温和些,只好悻悻然藏于柜底深处,无法裱出炫耀,极为遗憾。 …… 沈无疾听得皇帝催促自己回答,低声道:“阉人怎配喜欢别人。” “是吗?”皇帝好奇地问,“去了势,就不会有感情了吗?” 去了势,又不是挖了心,怎么就会一并没了感情。沈无疾心想。只是,去了势,别人就不认为他有资格喜欢人了,连被他喜欢,都是一种避之不及的侮辱。 至少,洛金玉便是这样认为的。 至于旁人如何认为,沈无疾倒不在意。 “唉,你也算是少了一件烦心事。”皇帝道,“朕就不同了。你说,朕该怎么办?” 沈无疾收回心思,微笑道:“皇上不必着急,您只需拿另一件事出来给他们头疼,他们就无暇置喙皇上的后宫之事了。更甚,您让他们选一选,是要选择实施新政,还是选择让大司马之女为后。” 皇帝道:“你让朕拿新政威胁他们?” 沈无疾笑着点头。 “可你不是说,新政不错吗?”皇帝皱眉,“那朕不实施新政了?” “原本,皇上您也一时无法实施新政。”沈无疾徐徐道,“奴婢不懂太多,但看那新政条例,总觉尚有许多不周到处,恐是还需改进。因此,您大可暂时将它扔出去作挡箭牌,日后,皇后已经诞下太子,后位稳固,大司马女儿,将军妹妹之流,也都老了嫁了,威胁不到皇后了。届时,您再实施新政,也不晚。” 皇帝沉思道:“你说得有理。”又道,“还好有你在朕身旁,为朕出谋划策,否则,朕可真是头疼。” 沈无疾笑着道:“奴婢惶恐。” 第3章 沈无疾安抚好皇帝,又要去司礼监管事,直到夜色深沉,他仍不出宫回府,留在司礼监轮值房歇息,以待皇帝随时差遣。 这时,一个小宦奴来低声禀报:“干爹,您府里来人说,洛金玉在府门口站了一天,不吃也不喝,给他暖炉他也不要,活生生冻晕了。” 沈无疾:“……” 眼见沈无疾目光凌厉,小宦奴忙道:“已将他搬入门房,请了大夫。” “谁让他们管他了?”沈无疾怒斥道,“姓洛的要什么阉奴的暖炉,进什么阉奴府的门房,请什么阉奴给他找的大夫?!” 小宦奴低头,不敢说话。 他不懂,也不敢问。 沈无疾气得发懵,站起身,在屋内兜了两圈,忍不住心焦担忧,满脑子里都是早晨见到的那张苍白的脸和瘦削的身子。 终于,他认命地叹了一声,拿起衣架上的斗篷,匆匆往身上披好,提了一盏灯笼往外走,一边道:“喜福,你去请展公公今夜替咱家当值。” “是。”小宦奴应道。 沈无疾匆匆忙忙地赶回府中,见着了门房里裹着棉被、坐在火炉旁的洛金玉。 洛金玉已经苏醒过来,正伸着手让大夫把脉。 沈无疾站在门口,目光往洛金玉白皙纤细的腕子上一看,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悻悻然想了想,语气刻薄道:“大过年的来找茬儿,非得晕倒在咱家府门口,死也要给咱家寻晦气,你也真够狠毒的。”他冷笑道,“咱家偏不如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