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页
沈是转开话题,语气柔和地说:“诸位方才不正说着兴修水利之事?我听着受益匪浅,怎生的突然争吵起来,且不提这些,这位同僚高谈雄辩许久,我见胸襟万丈,才华不凡,能否为我解一疑问?” 那人警惕起来,但眼下四品官给他戴了高帽,虚心请教,众人皆瞧着,他若不应,便显得之前的傲骨像个笑柄:“堂堂状元郎都不明白的事情,在下才疏学浅,不一定能解惑。” 翰林院里不乏有才之辈,一听这位平定崇明,被柳侯爷礼贤下士接回京城的状元有疑问,一下便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听听他能问出个什么来。 若自己也能解出,岂不是比状元郎还要厉害。 “过谦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日朝过,谁不知我在治水方面是盲区呢……” 沈是笑了笑:“只是,我这一路听下来,有说固坝筑基,有说引流通渠,有说灌溉农田,比比皆是……圣上说要兴修水利,在下以为,这些举措充其量只能算‘修’,那么如何‘兴’呢?” 诸位闻言怔仲,是也,论修各人看法不同,皆有见解,若想出奇制胜,还需从“兴”字入手,可如何兴呢?此编修也不是泛泛者,他明白沈少卿定有所想,而且肯说。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有放弃了参与权的沈少卿才能回答。 他眼珠一转,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赌沈少卿必有良言,于是,向三位拱手作揖:“方才多有得罪,不知沈少卿有何高见?” 歪打正着,如此焦点,倒也全了沈是提点之心,他缓缓开口:“治水我是外行,但大齐互市推行已久,关内的锦绣运不出去,关外的马匹运不进来,城里的粮食堆积生虫,城外的荒民易子而食。如今修水建道,若凿运河为市,商业繁荣,岂不是流传千古的‘海上丝绸之路’?一点愚见,见笑了。” 顷刻,有灵敏者已就着治水图研讨起来可行性,有人说沿京杭二线走,有人说以黄河为主线,脑海里的万卷诗书,踏过的万里河山,在此刻撞击出火花,争先恐后的从才子口中涌出。 编修与李云赋甚至不计前嫌研讨起来,对于文人而言,私仇在利民大业面前,不足一提。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番在下若有幸入围,不忘沈少卿指点恩情。”编修看着图纸,心中已有沟壑。 沈是说:“客气了,此等宏图伟业,我若能尽绵薄之力,便是三生有幸了。” 编修又与几位交谈甚欢的同僚看了看,朝沈是三人说道:“方才因我口不择言,给诸位添麻烦了,若不嫌弃,今日我做东,给诸位赔礼道歉,亦做清谈交流之乐,如何?” 沈是和李云赋无意见,将决定权交于了文通,文通咽不下这口气:“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嘴上说着赔礼道歉,还不是想从沈兄、李兄口里讨点巧思,这酒要喝,起码醉仙阁我们才去。” 编修讪讪的笑了下:“只要诸位肯赏脸,莫说醉仙阁,今日庆元春也去得。” 文通哼哼两声:“那就去庆元春!” 李云赋拉下他,沈是摇头作笑,一道往京城街上行去,文通仍是不满的嘟囔:“沈兄你合该只说给我两人听,白白便宜了他们。” 云赋正要开口,文通立马说:“别别别,云赋兄,别给我整那些家国大义了,我就是小肚鸡肠,又想攀关系,又想得良言,什么好处都给他们占了个遍……”文通气的咬牙:“不行,我要点最贵的,吃光他这个月俸禄!” 文通说的直白,倒显得坦荡,连李云赋也纵容的笑了笑:“好,就点最贵的。” 饶是沈是回京不久,也听过庆元春的名号,为官者不好公开狎妓,而此处丝竹弦乐,薄纱美人,风情万种,又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才情佳人,满足了一众文人骚客,故作清高的姿态。 编修诚心十足,特地预了二楼雅座,一排的小巧精致的玉牌挂成珠帘,若要点菜,还需解个字谜。里头是如月般的缂丝屏风,上绣着一直破云而出的瑰丽寒枝,众人拾掇着玉牌,朗声说出谜底,周遭有红袖添香,替你一一记下,附庸风雅至极。 文通没见过这种场面,感叹道:“也不知道店家是何人,竟有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 编修笑着说:“文通兄不知吗?此店是京城第一首富,孟善人开的店。” 文通:“孟善人是谁?” 庆元春里忽然一阵喧哗之声,众人倚栏看去,底下有位贵气十足的男子,浑身宝蓝色滚边缎面华服,头戴着金丝羽翅发冠,正中还嵌着价值不菲的蓝宝石,容貌端正,只是那周身气度像是历经刀山火海而生,不怒自威。他正四处安插人手,似乎在寻什么人一样。 编修指了下:“文通兄,你瞧,这位便是孟善人了。他是做香料发家的。” 沈是皱眉,孟善人,他总觉得“善人”二字与此人气质迥然不同,有意打听起来:“这个孟善人,行事如风似电,不像是能够静心研制香料的人……” 编修说:“可不是,听闻是他爱妻调制的,孟善人为人大方,经商一流,很多人都愿意与他一同做生意。发家不久,便涉猎丝绸、粮食、玉器、茶叶,如今各行各业都有他的身影了。” 李云赋好奇问:“那为何叫善人?” 编修道:“从前是唤他‘孟香客’,但他赚的钱,每年的六成利润,全部用于善款,修路建桥,赈灾济民,是一等一的大善人。还记得岭南蝗乱,他一年的粮仓全部送去救急了,分毫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