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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骨碌从淤泥里爬起身,没注意到边上伙伴拼命的眼神暗示,仰面大声地吼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踹你爷爷的屁……” 待看清楚来人青色的官服,尤其是当余光瞥见与萧吟并肩而战的那抹皎白身影,那河工目露惊惧,两股战战,声音都带了颤音,“小民,小民见过郭大人,见过谢大人。” “一个个的,活都干完了?在这里学妇人嚼舌根?!” 萧吟来赤丈河视察堤坝作业,顺道走访沿岸,查看防水堤进程,便听见这几个河工的这一番污言秽语。 萧吟出生底层,平日里对这些同样处在底层的河工亦十分客气,此时却是动了怒,脸色也冷冰冰的。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还请大人们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饶了小的。” 那人跪在淤泥里,不住地磕头。 萧吟神色难看,沉脸不语。 倒是边上谢瑾白淡声道,“起来吧。” 那河工似是未曾想到这位谢巡按竟然会这般轻易就放过自己,磕头磕到一半,猛地住了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谢谢大人开恩之类的话都忘了说。 等到反应过来,那一抹皎白的身影已同那青色身影越走越远。 “淳安地处岭南,民风粗鄙,那些粗俗之言,怀瑜兄你莫要往心里去。” 方才谢瑾白会那样轻易就放过那个出言不逊的河工,莫说是那河工未曾料到,萧吟亦心中有所诧异。 就他曾经的风闻,这位谢巡按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 他淡然一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谢瑾白的发丝和衣袂被河风吹起,衣袂飞扬,加之他今日一身象白襕衫,颇有有昔时魏晋士大夫之飘逸气度。 连日来,萧吟朝夕与谢瑾白共事,谢瑾白的能力与手腕使得他早已忽略了对方过于惹眼的外表。 此时,有河畔清风拂面,眼前有公子面冠如玉,他不免也微微走了走神。 须臾,大赞一声,“好!好一个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怀瑜兄好胸怀!” 共事的这段时间以来,萧吟其实不至于一次感觉到这位谢巡按同传闻中有所不同,就连称呼都不知不觉从一开始的“谢大人”到如今直接以怀瑜兄称呼之。 谢瑾白垂眸,眼底掠过一丝寒光。 他当然不会告诉萧凤鸣,上辈子议论过他是非的人可是在他饮下那杯毒酒之前,便早已变作骷髅黄土。 前世言官也因此对他进行大肆抨击。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他那时年轻气盛,明知悠悠众口难堵,为了出一时的郁气,还是拿起了屠刀。 唐未眠就曾言他,杀戮太重,此生定难善终。 铁口直断兮唐未眠。 善终? 从他允许自己同季云卿有牵扯的那一刻起,哪里还想过能够善终? 他饶了那河工,倒不是图今生能够修一个善终。 只不过终是死过一回的人,且两辈子叠加在一起,早已过了年少气盛的年纪,对这些事情早已看开了罢了。 “怀瑜有一事想要请教凤鸣兄。” “怀瑜兄但说无妨。” “如同那几个河工所言,淳安亦多日未曾下雨,赤丈河水位亦是一降再降。倘若今夏秋已过,而淳安汛期未至,今时所有防汛工程皆沦为笑谈,郭兄当如何自处?” 为了赶防汛堤坝的工程进度,谢瑾白同萧吟征调了不少劳力。 那日谢瑾白当众令刘砺怀同杨毅二人难堪,这段时间二人虽未敢有微词,但若是几年淳安汛期当真未至,防汛工程成了摆设,二人定会调转个头,上奏朝廷,联合参他们二人一本。 谢瑾白是巡按,到期也便回京了,刘、杨二人耐他不得,萧吟身为当地都水司监丞,只怕日后不会好过。 萧吟又如何不知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先是沉默良久,继而正色道,“当官莫非只求一个名声,博一个前程么?昔年谢太傅曾有言,苟当于理义,则人言何足恤?谢太傅功绩千秋,下官虽不敢以荆公自比,但为官以来,自认一心为民,问心无愧。” 谢瑾白笑了,“家父若是知道有你这样的追随者,定倍感欣慰。” 萧吟口中的谢太傅不是别人,正是曾为东启国三朝元老的太傅谢晏,谢瑾白的父亲。 谢瑾白唇边勾起昳丽的弧度,“凤鸣兄是个好官,日后定前途坦荡。” 就是不知如今这个一心为民做主的箫鸣凤,日后怎会叛国,为苍岚屠杀东启数十万男儿。 当朝此时乃是太后、国舅一党把政,帝党被打压得厉害,谢瑾白此时自己也不过是个七品巡按。 萧吟当然未将谢瑾白此时这句话放在心上,况且他自己在淳安官场备受打压,他也深知自己这种只知埋头骨干,不懂逢迎送礼的性子在官场很难有所高迁。 可这番话还是令他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那意味着对他付出的肯定,他略带腼腆地笑道,“那就承怀瑜吉言了!” “咚!咚!咚咚咚咚!” 淳安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唐小棠身上的伤,因为快要结痂的缘故,一日痒过一日,常常是昼夜不得眠。 这日,青鸾才服侍小公子喝了汤药,却见原本好不容易在她的扇风下勉强睡去的小公子倚在床沿,掀开床帐,从里头探出一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