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让她进来。” 宋妈妈垂着头进去,谢兰庭正在里面等她,小口的咬着白糖糕,温文尔雅,一手翻过书卷,身姿端正,脊背挺直。 单纯这么看的话,真的像是大家闺秀一样。 “我让你盯着表舅那边,怎么样了?” 赵晟风孤身一人入京来,也客居在庆安侯府,但他身为外男,时常在外院行走,按说,谢兰庭是难得有机会,打探到他的行踪,可这也架不住宋妈妈在侯府里的各种关系。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问过那边伺候的人,他们说,表舅老爷寻常都是和侯爷行走的,也不怎么与旁人打交道,连见到咱们府里的二爷三爷,态度也是一般,倒是时常去见柳夫人的客院。” “唔,亲姐弟,不奇怪。”兰庭一手支颐道。 柳老爷一家虽然也是同居侯府,但柳老爷是个常年不着家的主,总是去外面赌坊混个昏天黑地,常常都是柳姨妈带着儿子和女儿。 这两家很多事,都是赵晟风做主的。 宋妈妈陪着笑,接着说:“打从前,表舅老爷就和咱们府打好关系的,姨太太也是,章氏是夫人的陪嫁,以前和那二位认识也是常理……” “说重点。” “嗳,奴婢听伺候茶水的丫头说,表舅老爷是提过章氏,说打算过阵子去见一见,奴婢着人又探听了一番,表舅老爷这半个月没空闲,估计就下半个月了。” “好,做的不错,”兰庭唇边悬了一丝笑,嘉许道,臂肘倚在花梨木的小方桌边,一只手抵着下颌:“不愧是寿安堂出来的,就是比我手底下的年轻丫鬟强多了,您说,我应该赏您点什么是不是。” 宋妈妈顿时两手冰凉,紧紧地抓着衣摆,生怕谢兰庭旧事重提。 她扑通一声,撒手跪下,虚着笑摆手道:“不敢不敢,为大小姐效劳,是奴婢应该的,哪敢邀赏。” 若是在老夫人面前,宋妈妈还敢谄媚讨赏,可是这位油盐不进的大小姐,她只巴望着,这位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折腾她就好了。 人家都是敲打敲打,大小姐直接下狠手,根本不按规矩来。 寻常姑娘家,哪有这么撕破脸皮的。 兰庭轻飘飘地扫过她,昂了昂下颌,假作张致道:“既然你这么说,就不必了。” 反正,也没什么机会使出去了。 第53章 求情 宋妈妈出来后, 摸着手腕上的镯子美滋滋,嘴里哼哼唧唧地,查吧查吧,别到了最后, 发现自己还是个假的, 那才有意思呢。 碧釉凝起眉头, 满心疑惑:“大小姐,您明知道, 宋妈妈的心都不在信芳堂, 还将此事交付她……而且她说的那些话,可信吗?” 兰庭单手撑着腮,眼睫轻垂,拈着茶盖轻刮了刮茶沫, 道:“不给人家点可乘之机, 我怎么抓住他们的尾巴啊。” 上次谢家寿宴, 孙桑海给她送来的消息里,言明了章氏的消失,背后有人襄助, 虽然现在找不到人, 但是, 根据他们查出的内容来看,隐约与在庆安侯府居住的柳老爷有关。 谢兰庭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就是很想笑,柳老爷干啥啥不行,每次有什么三教九流,沾手的坏事一准查到他头上,非亲非故的, 要她相信这个赌鬼特地来害她,还不如去信真鬼。 作祟的自然就是柳姨妈了。 她的理由简直太正当了,逆推一下,针对谢兰庭坏事干成功后,受益的人必定是与连氏有仇的她。 而且,她第一次见面,就说漏过嘴,她知道谢兰庭是亲生的,而谢如意不是。 关于章氏的最初消息,孙桑海认为,来得很诡异。 反正据他说,一路查过去简直太顺利了,除了最后没找到她本人,之前的踪迹追查,简直就是有人将画好了路标一样,直接把这些送上门一样。 现在就更好了,他们简直是怕她放手不查了,让宋妈妈将线索一句一句地传过来。 谢兰庭突然喃喃说了句:“人在五岁前的记忆会渐渐模糊。” 碧釉一脸迷惑:“啊?” 很奇怪,谢兰庭的记忆就仿佛从五岁,见到火泽时,才开始变得清晰,至于五岁之前的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像, “但是感觉可能会留存,比如恐惧或者厌恶。”谢兰庭的语气很淡漠,垂着眼睑思忖道。 柳姨妈第一次见到她,态度就异常排斥,其实兰庭又如何不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会无端产生了这么大的恶意,除了有仇就是有仇。 碧釉挠头不解:“您现在是咱们侯府的大小姐,觉得这事可疑,直接告诉侯爷和夫人,不就可以了吗?” 兰庭将自己所做的事,都没瞒着她们两个丫鬟,红霜和碧釉知道的一清二楚。 现在,府里对大小姐的态度,更是不一般,何苦这么自己费尽心思的算计。 若是担心夫人不公允,听闻连家的老夫人对大小姐就挺好的。 “别想太多,无缘无故,”兰庭瞟了她一眼,掩唇打了个哈欠,道:“要他们帮我,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往往结果可能都不尽如人意。” 她不想放过柳姨妈他们,做起这些追根究底的琐碎事情,自然也不会假手于人。 兰庭佯装倦怠道:“这些日子虚与委蛇的,我也是很劳累啊。” 红霜倒是觉得大小姐演的很上瘾,一面对宋妈妈的时候,整个人变脸像是翻书一样,后续还要兴致勃勃的和她们探讨一下,有没有什么漏洞。 她看着自家大小姐,就感到很迷惘了。 谢桓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某日,到宛华堂请安后,谢明茵一早就借口没来,而兰庭正要依照惯例起身离开,留谢如意和连氏母女私人空间时,却被连氏叫住了。 连氏悄悄地与谢如意说:“如意,母亲有正事和你长姐说,你先回去好不好?” “好,女儿告退,不打扰母亲和长姐了。” 兰庭眼见着,这母女两个说了两句话后,谢如意就强颜欢笑地借故告退了。 连氏回转过来,握着她的手,细声柔语道:“留下你是有正事要说的,你父亲昨晚说,要咱们家早早开了宗祠,也好让你认祖归宗。” 认不认谢家其实对兰庭来说,诱惑没有那么大,但这样可以彻底将她的名字从薛氏下划除。 “陛下这几日的不大好,你父亲在外面也委实忙碌的很,很多地方顾及不到你,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和娘说,娘都给你的。”连氏面带忧愁,不无暗示意味地与谢兰庭说。 她身为内宅妇人,自然是见不到薛珩的,只能在谢兰庭这边努力,打动这个女儿的怜悯之心,最好和他们一条心,虽然现在想来,有点不可能。 “女儿也很希望,及笄礼能够平安度过。”谢兰庭微笑着说道。 消息都传到内院来了,想必老皇帝的龙体,的确是不好了。 有了她这句话,连氏一下子抓住了什么,一面欣喜地点头,一面再接再厉道:“这是当然,母亲也拟了帖子,请薛大都督来,也算是专门感谢他的养育之恩,可好?” 早知道他们就是这个目的,谢兰庭随后点头:“好啊,一切按照母亲您说的办就好,谢家的确该感谢大都督的恩情。” 连氏迫不及待的就让人准备给薛府的帖子,一连写了两三张,最后挑出一张用词热情又不失诚恳的。 “大都督应当会来吧?”准备好了请帖,连氏还是怕不成,略有不安心地向兰庭寻一颗定心丸。 谢兰庭不负母亲所望,果然语气很轻松:“母亲放心。” 这种态度令连氏也笃定了不少。 太子已经册封了,皇帝也渐渐放权给东宫,从定王府出身的薛珩,就是最好的证明。 太子日日衣不解带,侍奉在皇帝的病榻前,做足了父慈子孝的场面。 说一句大不敬的,他们大可不必担心太多,果然还是早早册立储君,令人心安,等老皇帝驾崩后,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薛珩大抵也是这么想,对朝中的人情往来,并不推据,仿佛从去了庆安侯府的宴席后,就开启了一道门,每日的任务就是出去赴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自然最容易套话了。 他来者不拒的态度,让很多人缓和了心态,渐渐放松了起来,甚至认为,薛珩也不过如此,很快就沉沦进了酒醉金迷中,对他威严的恐惧也渐渐遗忘。 兰庭隐约也听了一些风声,她知道,火泽不是这种喜欢应酬的人,这么想来,必然是有旁的意图了。 不出半月,老皇帝驾崩。 因为对皇帝的驾崩,众人早有预料,到了那一天,正值谢桓休沐在家,窗外阴沉的天色下着雨,听见皇城里响起的钟声,众人还是略有恍惚的,尤其是谢桓。 他还真的忍住了,一直都没和谢兰庭吐露,到底是在恐惧什么。 雨夜过后,一切躁动的心都平静了,皇城里开始了一切早已经准备后的事务步骤,太子即将转变新的一重身份,登基为帝。 这些听上去声势浩大,但其实和她们这些内宅的人来说,这样的一天还是平常的一天,日升日落,一日三餐。 新帝登基的大典隆重而繁琐,百官都需入宫观礼,朝见新帝。 自从新帝登基后,当初站错队的谢侯府,就开始备受冷落。 当然还没有完,只是陛下初初登基,诸事忙碌。事后才是真正的大清算,庆安侯府在其中,也不过是小鱼小虾。 那把悬在头顶的剑,并没有因为皇帝继位而落下,反而重新高高悬起。 薛珩手持玉笏经过他面前,略微提声道:“谢侯爷,退朝了。” “好、好。”此刻面对薛珩,谢桓心下莫名地,涌起一股惶恐惊遽之意。 既然陛下还未打算处置谢家,绝不是轻松带过,而是等着后面的大发落,他眼下喊冤更是喊不得,叫屈也叫不得,连什么罪名都不知道。 来了个太监,很快就请走了薛珩,谢桓望了两眼,只能魂不守舍地往外走,他是很想问问,薛珩有没有收到帖子的。 又或者,会不会来。 谢桓在外面和同僚吃了几杯酒,夜幕之后,才步履沉重,面色肃然的回了家。 谢疏霖雀跃地问道:“父亲,都好了吗?” 谢桓动了动唇角,却似乎没有什么心力和他们说话,连氏也有点慌了:“这不都已经完了吗?” “什么就完了,你少说两句,帖子到底送过去没有?”谢桓现在听不得这种不吉利的话。 “送了的,侯爷放心吧,妾身哪敢遗漏。”连氏吓了一跳,轻声答,一面悄悄使奴婢去上了茶水来,一面轻声细语地安抚心情暴躁的谢桓。 在井然有序的洒扫往来声中,信芳堂开始了新的一天。 晨光熹微,方正冰裂纹圆心窗下,水磨花梨木的八仙桌上,摆着嫩黄的佛手,红霜和碧釉正在服侍大小姐梳洗。 今天对他们来说,都是很好的日子。 兰庭自己一边拿着桃木梳子,慢慢地梳着浓密柔顺的头发,消磨清晨的时光,一边看着小丫鬟拿着小竹枝,逗廊下架子上的绿毛鹦鹉,窗外鹅黄色的夹竹桃花,招摇地开着。 “大小姐,薛大都督来了。” 兰庭被这大清早的意外之喜惊呆了,提声道:“啊,请他等一等,我这就来。” 兰庭也顾不得再坐这里,慢条斯理地编头发了,催促丫鬟快一点:“快点,快点。” “小姐别急,大都督又不会走。”红霜笑着说,头一次见到小姐这么焦急,最后帮她把头发编上绑起来,系上翠色的细长发带,顺着发丝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