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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自己发动了在汾阳的所有关系,去找十几年前的旧家具和日用品。 这第一场戏,是说文工团下乡演出回来,在路上的一个镜头。 “慢点。” 褚青扶着赵涛上了辆破破烂烂的卡车,又随手把杨荔娜扶上去,左右瞅瞅,没发现梁景东的身影,撇撇嘴,自己纵身也蹿到车厢里。 今天早上出来时,风是细细的,有些冷,但还不至于冻人。结果他屁股刚搭在边上,就觉得脑门一凉,接着头发被掀乱,丝丝糟糟眯了眼睛,然后手背的汗毛抖起,寒意瞬间侵入体内。 “这天,说起来就起来。” 赵涛是长发,样子更为散乱,缩了缩身子,捂着脑袋抱怨。 老贾正准备喊话,帽子忽然被吹的一歪,也愣了愣。 “怎么样?”顾峥立即问道。 他抬头看看疏离的天空,道:“先拍段试试。” “A!” 一辆蓝皮老解放晃晃悠悠地在田野上行驶,十几个文工团成员坐在后面车厢里。 褚青双手挥动,似模似样的当指挥,其他人嘻嘻哈哈的开始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 像赵涛和杨荔娜她们,唱歌都挺好听的,别人也不错,他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干嘎巴嘴,在里面划水。 卡车从右到左,驶进镜头。余力为没跟着跑,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偏转摄影机,抓到了一截车头,一截车尾。 他背着天光,车上的人看着都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分不清谁是谁,卑小得无足轻重,笑得却开心,歌声欢快,无忧无虑。 这歌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原词是“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但青年嘛,不管什么时代的青年,某些特性都是相同的,就跟我们那会儿唱“太阳当空照,我去炸学校……”一样。 第一天的拍摄,往往都是剧组人员磨合的过程,导演一般也不会安排过多镜头。首场很顺利,接下来就不行了,风越来越大,怕是有六七级的程度,卷着荒野的枯草衰茎,肆无忌惮地袭来。 褚青最后嘴都张不开了,一说话就灌进去满口风。人还挺得住,机器却娇气,不能在野外工作太久,拍一会就得进车暖和暖和。 直到了中午,贾樟柯看情况实在不妥,费时费力,进度又不快,索性宣布收工。 褚青哆哆嗦嗦地钻进车,怀疑道:“我说你不是磕头磕错了吧?你往哪边磕来着?” 这大风起得实在突然,就像老天爷故意似的,老贾也有点吃不准了,挠头道:“我记着往东啊……应该没错。” “不是方位的事。”余力为摸摸胡子,一拍巴掌道:“你拜神是拜四方神,但磕头就磕了一个,少了!” “哎为哥这话靠谱!”顾峥马上招呼司机,欢实道:“大哥咱调头,回去让他再磕仨!” …… 《站台》的主要角色有四个,褚青演的崔明亮,赵涛演的尹瑞娟,梁景东演的张军,和杨荔娜演的钟萍。 他们都是县文工团的,经常下乡慰问演出,平日里就是排练,唱唱歌,跳跳舞,顺便诗朗诵。 要说八十年代的这拨人,算是新中国的第一批文艺青年,电影、流行歌、写作、戏剧各种艺术形式,就好像憋了好久好久,一下子全迸发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那会儿可是真文艺…… “妈,还没做好?” 褚青穿着身运动服,下面却只有一条红色的秋裤,正拿着大瓷缸子喝水。 一老太太坐在缝纫机前,改着裤腿,头也不回道:“你一下午啥也不干,就等这裤子?” 老太太是正经的本地人,没有表演经验,一口从祖上传下来的汾阳话,直接把他那山寨口语轰成渣。听得是欲仙欲死,要不是有剧本对照,压根不懂啥意思。 张军的姑姑在广州,给他寄来一条时下最流行的喇叭裤,崔明亮窝在县城里,没地方买,又眼热,只好让老娘把原本的裤子改改。 “有啥活干吗,我是文艺工作者,脑力劳动。”褚青一手拿着缸子,一手指了指头,自认为很屌的样子。 老太太拿着卷尺在他腿上比了比,道:“啥个文艺,还脑力哩,在家里就得听我的。” 褚青撩起衣服,让她量,道:“你不养我,那我到社会上混去了。” 《站台》里,除了他是专业演员,还有杨荔娜是演话剧出身,别的角色都是由非职业演员来充当。 老太太别看没演过戏,状态特自然,人家就是在过生活,改裤子,训儿子,都是自己熟悉不过的场景。稍微难点的就是背台词,不过老贾很宽容,不要求一字字的重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意思对了就行。 这倒简单了,用老人家的话说:这就叫个拍戏?莫球意思! “过!下场准备!” 贾樟柯喊了一声,扫了扫,似在找人,然后眉头一皱,推门出了去。 余力为在屋里摆弄摄影机,老太太还在踩着缝纫机,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人不做假,说改成喇叭裤就改成喇叭裤,一会可是要真穿的。 褚青赶紧跑到外屋,拎过一板凳,凑到炉子旁边。这是当地的一个老工人宿舍,里外两屋,门口戳着大水缸,旁边是脸盘架,墙上钉颗钉子,挂着个竹簸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