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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佐犹豫了一会儿,紧接着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可知道这个名字:宣纯乾? 名字刚刚出口,就好似魔咒一般。夏端呆住了,他那震惊的样子让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佐仿佛绝处逢生。她逼近他的眼前,你认识他? 随即她顿了顿,好像确认了什么一般重复道,你认识他。他在哪里?他过得好吗?我想要见他。 夏端沉默了好久,又定睛仔细看了看佐,才以一连串的问题回复道,你为什么要见他?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问话不啻于确认了他与宣纯乾相识。佐又试着问了几次,可夏端似乎有很多保留,不愿意透露宣纯乾的事情。至此,佐收敛了面色上的焦急,就好像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她抿起了嘴唇。 沉默了半晌后,佐谨慎地开口道,我有一个故事告诉你。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荒谬、甚至你可能会不信。但请你听完,听完之后,你便知道关于我与纯乾的这个约定,请你帮助我,我希望能完成与他的约定。 【4】百年孤独 一百零三年前,佐十七岁。 当村子里的姑娘们面上还带着一丝乡土的皴红时,她的相貌就已经在四镇八乡出了名。她的皮肤如北国之雪般洁白,而她深琥珀色的眼睛则如南国之湖般沉静动人。每天早上,她将亚麻色的长发束成两条长长的辫子,一如既往地去邻镇的水果铺子帮忙。可才打开家门,来说媒的人就已经把礼物端着等在那里,讨好地笑着,母亲在家吗? 而这个时候,佑就会冲出家门,带着点敌意地说,不在,你们能不要总来烦佐了吗? 佑与佐是异卵双胞胎。他比佐晚出生数分钟,因此不得不叫她姐姐。从小到大,他似乎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没事总会欺负一下佐。可佑将欺负佐当成他的特权。如果有人造成了佐的一丝麻烦,比如这些没事就来送礼的媒人,佑就会跳出来,将佐挡在身后。 在这肥沃而宁静的土地上,男孩们仰慕她,女孩们羡慕她,父母和弟弟更是疼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出嫁。就这样,佐的少女时期每天都过得很愉快。 虽然一次次地拒绝着来说媒的人,她心里知道,有天,她会在这些来说媒的家里选一个好夫君,嫁给对方,百年好合。就好象村镇里的每个女孩子一样,过一份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而生活的拐点,却从那天悄然而至。 日暮。 夕阳缓缓沉下地平线,将河堤染成了令人眩目的金色。 佐时常经过这里,却是第一次为日暮的景色而驻足。那天的夕阳看起来泛着鲜血般的赤红,但落在水面上,却变为了高贵而闪耀的金色。她看得不由有些痴迷了。 真是美丽的金色啊。 旁边的人轻轻地赞叹了一声。佐转过头去,却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位样貌奇特的人。他有着如同最深沉黑夜般的头发,皮肤却显得十分苍白。他的鼻梁比一般人要更高挺,而面部的轮廓也显得更清晰。虽然看不到眼睛,佐心里觉得他从气质上有点像临镇的毛子教士,却远比那教士俊秀。夕阳缓缓下沉,年轻人伫立在河堤边,与被拉长的影子相对,桀骜而孤独。 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年轻,可字句语调却好像经历了所有时间般苍老。 不知所措之时,年轻人微微侧首,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你不这样觉得吗? 佐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惴惴,想着不如快些回家。而那年轻人没有理睬她,只是又转过头去,看向河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最后一次看到她本人,也是在这样一个日暮之时。那天的夕阳也是如此鲜红、如此美丽。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我一定会说些更好的话。 这勾起了佐的好奇心,她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年轻人沉默了好久,他说,我说,对不起。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寂寥,而言语里全是空洞绝望,就好象是这句话杀死了他的妹妹一般。佐不由觉得悲从中来,遂安慰道,请你节哀。她一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对方掀起嘴角,嗯,是的,我活得很好。 佐点点头,准备转身回家。突然却被对方拉住手腕。瞬间手腕传来针刺的感觉,佐轻叫一声,将手抽了回来。只见到手腕有一点小小的血迹。 抱歉,我的戒指。他指了指左手食指那硕大而花纹奇特的戒指,虽然在道歉,声音里却满是寒意,没有丝毫歉意,谢谢你,陪我聊天。 在后来的百年中,佐一直在寻找某个特别的事件。因为这个特别的事件改变了她的一生。 现在想想,河堤旁遇到那个神秘而奇特的人,正是一切的开始。手腕上被刺破的细小伤口再也没有愈合,可那之后,时钟便在她身上停止了转动。起先村里的女孩很羡慕她。她们都在长高、长胖,而佐却永远都好像17岁的少女。但两年后,她们生了孩子,五年后,她们的孩子已经会跑、会笑、会叫,开始叫佐姐姐了。这个时候,人们开始觉得恐惧。 起初,佐的父母还保护着佐,而渐渐的,就连他们看着佐的眼睛里也带有了几分陌生的惧意。 佑看起来像是佐的哥哥。 因为是异卵,他们的长相并不相似,但身高相仿,而且都有一双漂亮的深琥珀色眸子。时间过去,佑变得比佐高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而他也变得更加稳重沉默了。佐心有不甘,但却觉得自己从未远离佑。因为当周围的所有人、甚至是父母的眼里都流露出恐惧与不安时,佑的眼神从未改变。 有天晚上,当佐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将她摇了起来,对她比着不要出声的手势。 他带着佐蹑手蹑脚地从后门向外走去,躲进了屋子后面的林子里。就在佐不明所以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嘈杂的人声。村民点着火把、拿着棍棒、成群结队地向佐的家里走来。她的父亲在前面带着队,她的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无奈地跟在后面。那些熟悉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看起来如同怪兽般狰狞。 佑的表情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悲哀却又建议。他向着反方向推了佐一把,用口型比道,快走。 诚然,佐的家并不大,村民只需要片刻就会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等他们发现后,佐想要逃出去就很难了。见她犹豫,他又推了她下。佐踉跄地退了两步,终于转身跑了起来。 那是个寒冷的夜晚,月光在云朵中穿梭,地面时明时黯。而佐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奔跑着,踏过熟悉的路、穿过小溪、一直到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陌生。 如果眼泪是生存过的证明,那此刻佐已经将她一生的泪水流光了。而她的生命在那个夜晚,似乎开始持久地前进下去,又似乎完全停止了。离开自己的家乡后,佐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离开那里,再没有人看得出她活了多久。她在各个不同的奔波,打着各式各样的零工,外国人的教会、学校、纺织工厂、送报工、女佣再在周围的人没有意识到她奇怪的年纪前离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