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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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仅靠我这个店,可吃不下这么贵的货。” 经许掌柜这么一说,李满囤明白了:城里的有钱人,送节礼自不是他庄户人所能比。 没有送上门的钱不要的道理。李满囤点头道:“掌柜的,我也不瞒你。” “我家现还有八坛,我可以明日,也就是,八月初七给您送过来。” “您可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许掌柜闻言不迭点头:“我还是那句话,节前,也就是八月十一前,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过了八月十一,我便只能看店里情况,量力而为。” “成,”李满囤点头,站起身道:“那就说定了。明天我送八坛来。” “一言为定!”许掌柜也站起身,似忽然想起一样拍了下额头:“瞧我,竟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李满囤老实地拱手道:“免贵,姓李。” “李爷,幸会!”许掌柜世故地回礼。 四海楼出来,李满囤赶紧去驿站捎了信和钱,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家里只红枣在剥八爪鳌。李满囤洗了手,也跟红枣一起剥。 午间,王氏回来,听说酒楼八月十一前敞开收猪油熬八爪鳌,便即连枸杞也顾不得摘了,在家里帮着剥蟹和熬制。 如此一番劳作,终于当晚赶出十坛猪油熬八爪鳌,早起由李满囤挑进城,换得百两白银。 银子到手,李满囤也顾不得去买先前想要的家什,便急急忙忙买了猪油,然后赶回家去剥八爪鳌,捉八爪鳌。 就这样两天十坛,到八月十一,李满囤第三次将十坛酱送到四海楼,得了百两银子后,以为交易达成,将事先额外准备的一坛酱搬出,准备给许掌柜,不想许掌柜又说:“李老弟,十三之前,你还能再送十坛吗?” 是的,经过几日的交易,李满囤和许掌柜的交情突飞猛进,两人已以兄弟相称。 李满囤搬坛子的手停下,吃惊道:“还要?” “要!”许掌柜说:“李老弟,我私下告诉你,你自己明白就好,别跟人说。” “我们东家生意做得大。这年节应酬的人就多。” “你这酱稀罕,漏送了谁都不好。” 说不得,李满囤一家又忙了两天,赶八月十三又送过去十坛,方才完了这桩生意。 这一次生意,李满囤一家忙活八天,竟得银四百两。红枣琢磨,有这四百两银子,终该够在城里买套房了吧。 八月十三,李满囤城里回来,带了四坛酒、八条大鲢鱼、十二斤肉和几十包点心。 到家后,李满囤便即同了王氏,领着红枣拿了一坛酒、两条鱼、三斤肉,一包白糖,二十尺粗布和五百文钱赶去了老宅。 几日没来老宅,没成想,老宅添了一头牛。 李高地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心思都在牛上,咋见到李满囤竟是一楞,竟没问一句李满囤十来天没见,都干啥了。 李满囤瞧着老宅的牛也是羡慕,但知自家人口少,没人放牛,便即只能暗叹。家里什么都好,就是这孩子少了点。 中午,于氏留了午饭。饭桌坐定,李满囤瞧他爹、他继母、他两兄弟、两弟妹,以及他的侄子侄女们,人人一身新衣,便即觉得心酸cc他、王氏和红枣还是一身旧衣。 家里不是没布,但就是没时间做,上不了身。李满囤想,还是红枣说的对,他家人口少,禁不住事。 一有事,他家就抓了扫帚丢了耙,顾了这头丢了那头。 可叹他活了三十五岁,竟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第28章 雉水这个城 雉水这个城 饭间,李高地又一次提起了牛,说自家的牛买的如何的合算,如何的能干活,竟没一句提及李满囤,好似家里没他这个人一样。 饭后,自老宅出来,李满囤颇为失落,他回首这个自幼长大的宅子,听着堂屋里他爹洪亮的嗓门,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似个外人。 李高地粗心,他是真的没把长子当外人,至于衣裳的新旧,他更是没放在心上。 但宅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钱氏悄悄地跟李满园说:“当家的,看到了没。这家里劳力少,就是不行。” “大哥、大嫂也算能干,手里也有山头。” “但有什么用呢?枸杞烂在山里摘不出来,大节下的,一房人连件衣服都置不起。” 钱氏说的,真是李满园所担心的。他点点头,心里暗暗合计。 郭氏也有此想,甚至她还想到三房过节能穿上新衣,就是占了她们二房的光。不过,这话,她不敢说,毕竟,李满仓和李满园是亲兄弟,上头公婆还在。 公公倒也罢了,婆婆却是偏着三房,分家这许久,绝口不提三房搬出去的事不说,自己的私房恨不得全贴了三房才好。 幸而,公公发了话,山头枸杞的收益归到各房,不然,她绝没这么好性。 这次的牛,又是她们这房出钱买的,三房分文不出不算,用,倒是要用的。 当然,有老爷子在,这牛也得给大房用,但大房的明事理啊。瞧瞧,这节下,自己不做新衣,也赶着把节礼送来。对比老三,天天吃喝家里的,可是连块肉都没往家里买过。 于氏瞧见大房的旧衣,更舍不得把小儿子一家分出去了。 “爹,你咋了?” 李满囤回神,看着红枣拉着自己衣襟,满脸关心,心头一软:自家就这一个闺女,没得别人都有,独她过节没新衣穿的道理。 王氏没时间做不要紧,城里有成衣铺子。只要他有钱,什么好衣裳买不得。 弯腰抱起红枣,李满囤对王氏道:“走,我们今儿赶着把礼都给送了,明儿得闲,也进城逛逛去。” 听丈夫说要带自己进城,王氏颇为激动。虽然高庄村离城只十里,但村里大多数妇人是没有进过城的。一辈子能进一次城,然后去城隍庙上柱香是村里每一个女人的奢望。 先家里女人中只有于氏同郭氏进过城。那还是李贵雨周岁的时候,李满仓借了族长家的牛车送于氏、郭氏、李贵雨去城隍庙烧香记名。李贵雨名字中雨字就是城隍庙的师傅给起的。 王氏没想到李满囤平白无故就能带她进城。她高兴之余又觉为难。 李满囤将卖猪油熬八爪鳌的四百多两银子都叫王氏收着。王氏做梦都不到自己能过手这么多银子,每天茶不想,饭不香,就想着把这银子藏哪儿。现银子虽然已经埋在柴房地下了,自己敢出来吃顿饭也就罢了,若是进城出门一天,可叫王氏如何放心自家的银子。 所以,王氏当下竟未直接答应,只含糊道:“这,晚上再商量吧。” 入夜,睡觉前,王氏方和李满囤说:“明儿,进城,我就不去了。” “家里这么多银子,一个人都不在家,不行。” 李满囤想想也是,便也罢了。只和王氏说:“这银子放家里也不是事,我想着咱们还是得置几亩水田。” “这是正经良田。”李满囤说:“水田收益虽说比不过山头枸杞,但谷子耐放,放十年都不坏。” “若真有个饥荒,还是得谷子来扛。” “再就是,我想城里置个宅子。” “那年水荒,我爷他们从老家跑出来,就是因为城里没宅子,进不了城。” 城里置宅子,李满囤这想法对王氏的冲击比带她进城还大。 村里有句老话,叫“三代修个城旮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自爷爷起开始做人家,然后父辈接力,那么到了孙辈才有可能住进城cc摆脱庄户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过上城里的享福日子。 王氏没想过她也有住进城的日子,但想到家里的四百多两银子,她又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城里宅子,贵吗?”王氏问李满囤。 “好像还行,”李满囤说:“城里的宅子虽比咱村贵,但似咱家这样大小的宅子也就120两,还带三间铺面。” 李满囤进出四海楼几回,也便见过中人说和房地买卖。事后再请教许掌柜几句,李满囤也就知道城里买房找中人的规矩。 见识过四百两银子的王氏今非昔比,她现听说城里宅子要一百二十两,已不再觉得遥不可及,便即只说李满囤想得极好,他做主就行。 早起,李满囤只领了红枣出门。红枣瞧见王氏不去,问原因,王氏只说先前的帐子还没做,趁得闲,在家把帐子做了。 红枣知道这年代女人们做针线其实是一种休息福利,当下也就罢了。 这次进城不卖东西,李满囤没法挑红枣去。不过,这难不住李满囤cc他将两个竹筐叠起来,然后把红枣抱进去,接着自己背起竹筐,最后再拿一根扁担就出了门。 李满囤的打算很简单,先背红枣进城,等买了东西后再挑回来,或者坐车回来。 与上次睡着进城不一样,这一次,红枣一路都趴在李满囤背上东张西望。 高庄村在雉水县的北面,离县城隔了两个村:大刘村和西陈村。 出了村,顺着洪河往南走,走过两三个丘陵,红枣又看到一个小码头,便即问李满囤:“爹,这边就是西陈村吗?” 李满囤摇头:“这是城里周大地主家的农庄,周庄。” “周庄?”红枣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红枣看着周庄外高高的石头墙以及原木大门,不觉赞叹:到底是地主家的庄子,打这围墙得花多少钱啊! “嗯,周庄。”李满囤不欲多说。 地主家的农庄和李满囤他们村,可不一样,农庄里面的人虽一样种地,但却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奴隶,被成为'庄仆'。 小时候,李满囤从长辈口中听多了水荒那年一路缺衣少食地悲惨过去,知道当时有一部分人为了一口吃的,就卖儿卖女,甚至自卖自身。 据说,现他们住的这一片地,从大刘村起,往北,经西陈村,再过他们高庄村,秀水村,高桥村,一直到邻县,有大小十来个庄子,而庄子里的庄仆都是那拨卖身人的后代。 似他们高庄村,据说原来就是一个高姓地主家的庄子。只是后来高地主家坏了事,全家被杀,连带这地被充了公,然后用以安置当年水荒的流民,方才有了现在的高庄村。 少时听故事,总以为里面的缺衣少食是人间至惨,而随着年岁渐长,李满囤方知道,天下无事能比过庄仆世代为奴的绝望。 李满囤不欲红枣小小年纪,便知这人间至苦,故含糊其辞。幸而红枣没纠结此事。 走了不到一里地的样子,然后又走过了一段丘陵,李满囤放说:“这才是西陈村。” 西陈村的外面同高庄村似乎没差,村口也有个不大的码头。 过了西陈村,便就是大刘村。大刘村的码头,不是一般的大,停泊的船只也特别多。无数的挑夫似蚁群的工蚁一样,排着队在船上和码头上穿梭忙碌。 码头外载货的手推板车也排成两队,一队进,一队出,秩序颇为井然。 进城的路自大刘村便转了弯cc大刘村村中的大路直通县城的北城门。 穿村而过,红枣注意到路两边的住户差不多都在家门口打了棚子,摆了茶水摊,使家里的孩子或者妇人老人看着。 间或地,还有几家其他棚子,出售黄沙、砖瓦、木柴之类。 红看到这些,禁不住问道:“爹,咱家建房,黄沙砖瓦是不是都这村买的?” 李满囤闻言摇头:“不是。这里的砖瓦都是卖给城里人。价钱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