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绝
十 离绝 “什么?死了!” 闻听此言,美联双目不由骤然大睁,双手颤颤巍巍缓缓接过相片。 照片是一位年轻男子截止上半部胸位的正面彩照,光头,上身赤裸,双眼紧闭嘴唇微张,面色灰白面容浮肿,脸部有几处淤痕,身下是一张雪白的床单。 美联目瞪口僵,呆呆注视着照片上那张失去血色灰白惨淡的脸,执握照片的双手已然冰凉,快速袭来山一样重的痛楚压得她急喘不已。 簪花水云的思梦人,心的深处一个声音在凄厉嘶吼:是他!是他的脸! 雾月恻影的伤情人,心海促然悲如潮涌,狂如巨澜,眸内泪花闪动,近在眼前的照片竟已模糊不清。 执迷心缘的失魂人,满脑已是一片空白,满心亦是空无一物,苦痛难当,恍惚欲倒。 中年刑警静立一旁,默默观察着美联的表情,待美联情绪稍微稳定后才开口问询:“是不是王军?” “……是。” 声音沙哑的美联,凄然而答。 她的心暗然而悲:往昔纵使海枯石烂,亦要生死相依的誓愿,今朝已化作一缕飞烟,无处可寻!如今美梦破碎,何以缝补? 中年刑警垂首肃立,声音低沉:“请节哀。” 心如冷冰的美联,长喘一口气哀哀而问:“他是怎么死的?” 中年刑警攒步坐回沙发上,双目凝视美联答道:“尸体是三十号清晨,也就是昨日,在北郊山沟里的溪流中被钓鱼人发现的。浮尸现场是一处洄水滩,周围草木茂盛遮掩住了尸身,所以不易被发觉。应该是被溪水冲流到那里。死亡时间经法医判定,大概在二十七号十三点到二十八号十三点之间,死亡原因归类为机械窒息,溺亡,换句话说就是淹死的。警局初步结论判定为自杀。但是有些疑点,在死者身上只找到钥匙和少量现金,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搜查了附近地区一无所获。这点还可以理解,有些人不喜欢把证件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或者自杀前刻意把这些杂物扔掉或销毁。死者租住处搜查依旧没有任何结果。还有就是死者全身,包括头部有多处伤痕,有些伤痕是被水流冲刷磕碰石块所致,另外的伤痕说明,死者生前被人殴打过。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死者生前嗜好赌博,听闻欠下了大笔赌债。会不会在这点上与人结仇?此外,我还怀疑他与另一件杀人案有牵连。” 美联急忙抢问:“另一件杀人案,怎么回事?” 中年刑警着意看了眼美联,伸手端起几上玻璃杯喝起茶水,又取出支香烟点燃慢慢吸吐。他一对目光冷峻的眼睛,透过缭绕在他面前的团团青烟,时时察视对面女子苍白的脸。 稍后,中年刑警言道:“十月二十六日晚十点以后,他和一名中年男子,在西郊一家小餐馆喝过酒。而那个中年男子,在当晚十一时至次日凌晨两点期间,在距离酒馆十公里外的一条小巷里,被人用刀刺死,现场未发现凶器。这位有前科的中年男子背景复杂,无正当职业,业务很广……” 迟疑不语的他,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少时,中年刑警续言道:“他们两人似乎不是第一次见面。尤为奇怪的是,餐馆老板看见王军撕碎了一些照片。” 美联思索着:照片……底片。 “提起照片,你想起什么事情了吗?” 中年刑警的犀利目光,笔直刺向美联。 “没有,想不起与这有关的事。” 美联目光冷冷漠然回视中年刑警。 “二十六号晚与他一起喝酒的人被杀,紧接着自己又莫名死去,奇怪的连续命案呀!” 中年刑警仰头吐着烟。他隐含猜疑的目光接连不断掠过美联面部。 “还有一点,王军后颈处这个部位,似乎有极轻微的挤压痕迹,颈窝这里。” 中年刑警右手伸到自己脑后,掐着脖颈比划着,“就像这样。动手的人,应该还带着手套之类的物品。”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他硬按在水里活活闷死的?” 美联的心悲悲切切,问得迟迟疑疑。 年轻刑警此时也上身前倾,凝神细听。 中年刑警点点头,“有这种可能性。虽然只是推断,但是希望你仔细想想,也许会提供出有用的线索。” 年轻刑警插言道:“你朋友死了,死的很惨,或许是被害身亡,希望你不要有所顾忌,尽管直言。如果有物证……” “调查组正在努力排查,会有结果。” 中年刑警右臂一摆,态度决然打断了他的话。 美联眼珠微动瞥了眼年轻刑警,轻声搭言:“确实想不起来他有什么仇人。” “你再认真想想,他生前是不是欠下了很多赌债?” 中年刑警言语急速。 “好像是吧。” 美联迟疑一下又连忙补答:“但是,马上就要还完了。不是这个原因吧?确实要还清了!” “是不是你在帮他还债?” “不是……是的。” 中年刑警淡然一笑。美联慢慢垂下了头。 “债主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是把钱给他,他自己去还。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问他都不说。好多事情他都不说,真的!” 美联语气显得无可奈何。 “是这样,王军出事前的行踪,某些时间段不是很清楚,希望你认真思索,想想他可能藏身何处,经常在那些地方活动。” “……我真的不清楚,人都很难见到,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二十六号以后,你们确实没联系过吗?确定吗?” “确实没联系过,我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总是提示关机,我都急死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悲惨结局!” 美联深深地弯下腰,双手相叠紧紧捂住前额,语带哭腔,“求求你,别再问了!” “顺便告诉你,已经通知了死者家属,大概五号就到。遗体应该就在本市北郊殡仪馆火化。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想起任何可疑事件,请立即与我联系。打扰了,请节哀顺变。”中年刑警把名片放在茶几上,轻轻拍了拍美联肩头,又向年轻刑警挥了下手。 两名刑警身姿笔挺迈步走向门口。 空荡荡的房间里,游香隐存余温微暖,却消不掉化不去情的荒芜、爱的悲凉。 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美联,独自一人痴痴瘫坐,黯然泪流,一颗心已被掏空,只剩苦沉沉凉冰冰的殇。 天色濛濛,秋风猎猎,落叶缤纷,盘旋飘舞。 身穿黑色绒质长风衣和黑裤黑靴的美联,垂手伫立在街角梧桐树下,黑框墨镜遮掩下的浮肿双目,惨惨幽幽注视着街对面。 前方远处,吴雪正在招唤王军亲人搭乘出租车。 王军的妹妹双手捧着骨灰盒缓步行前,其父母跟随在后,俱都面色凄苦,神情悲楚。 他们一家人今日就要离此返乡。 整个治丧期间,美联没有参加。 她害怕见到王军父母:王军是为保护自己被人杀害,绝对不是自杀,毫无疑问是被那帮人害死的,一切源于那几张底片。自己愧对王军家人,更为恐惧自己见到王军遗体时,会是何种心情?那股刻骨铭心的痛涌上心头时,会不会痴痴欲癫、哀哀欲绝。 无奈的美联,只能恳求吴雪出面协助丧事,并尽自己所能筹集了一笔钱,以同乡慰问金名义,由吴雪转交给王军父母。 凄风狂刺天穹裂,镜水斩灭心月炎。 美联破碎的心凄然呼唤着:“永别了,我的爱人!” 警方果然是先来美联住所询问吴雪,四个人的调查小队里面就包括有那两名刑警,可是并没获得能派上用处的信息。 因为吴雪的回答,基本上就是那几个字“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之类。” 几名刑警似乎感到很是无趣,话里带话的含蓄警告了吴雪几句,并留下两位警员继续问话吴雪。那两名主办此案的刑警则阴沉着脸先行快步离去。 美联无意间在包里翻到了中年刑警的名片,拿在手上看了看,原来他的名字叫周利刚。 手指揉压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她走进厨房,将名片扔进了垃圾篓。 姐妹俩经常商量以后何去何从:王军已经离世,不用急于离开这座城市,出了人命案,想必追债人应该不敢来找麻烦,八成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最后,她俩决定继续留居此城一段时间,等积攒一笔钱后,再回家乡城市重庆发展。那里如今也在大肆开发,会有许多机遇。今年春节也不回家乡,往后回老家的机会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吴雪倒是忧心自己收入微薄,挣钱太少,颇为在意。 美联半安慰半打趣她,“没关系,以后我出钱,你出力。我只管数钞票,你只管去揍人。”她的戏言,逗弄的她自己和吴雪,俱都大笑不已。 那两名刑警再没上门,王军事件可能会以自杀结案。 美联反倒从酒吧同事嘴里听到消息,询问过自己的两名刑警,后来又去过几次酒吧,四处打探自己的情况,定然也是所获甚少,没有实用价值。 之后,美联依旧回到酒吧做事,吴雪继续助理工作。 日复一日,生活逐渐趋于平静。 物换星移,光阴易逝,转眼又到来年深秋季节。王军逝世已近一年。 姐妹俩各自办理好相关的辞职手续,收拾好行装,择日出发前往火车站。 她们将要乘坐的是夜班列车。 晚夜凉风偎傍下的美联,轻然停步站立在蓝色车厢门前。她再次回身注视这座被黑暗笼罩、令自己爱恨交加的美丽都市,目光凄凄。 “上车吧,美联。” 站立在梯顶的吴雪,轻声呼唤,右臂笔直伸向哀哀而立幽幽回望的美联。 美联迷濛眼中泪光闪现,双唇紧呡苦态惨然,情怀万千的心默念永存的爱与恨:“再见,我心爱的人丧命之地;再见,我的初恋;再见,我的爱人。” 她,毅然回转身,左脚踏上铁梯。 寒气阴阴,霜华隐隐。 苍凉夜色中,西行列车载着一颗苍凉的心奔跑着,奔向远方,渐行渐远,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