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他人一走，她也就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真的跑去阳台看了好一会儿风景，吹一吹风，哼了几首歌，水喝完，便回房间，开始为自己找事情做，活动活动身体。 他客厅里除了沙发茶几，其余摆设也就两样，一台老唱片机，一面书架，必需品以外的零碎物件几乎没有。书架上有一整排按照字母排列的黑胶唱片，其余放满了各种医药相关的工具书，最下一排有几本厚重诗集，书架都被压弯。诗集随意抽出一本来看，发现下面还藏着一堆奇奇怪怪的口袋书，有中文也有日文，武侠，世情，志怪，鬼神仙妖，应有尽有。 地板上掉落的绿植和泥土刚刚已被他自己收拾干净，她就开吸尘器，帮忙把地板给打扫了一下，打扫到摆放于客厅一角的黑胶电唱机背后时，发现地上有几片碎玻璃，一些书与dvd，与混在其中的一张相框。 桃李把书一本一本放回去，dvd归置好，放到一边，最后捡起相框。 相框玻璃仔细擦拭干净，发现是一张合影，共有六个人。看面庞及亲密姿态，是一家人无疑。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四角发黄，微有破损，后面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中年人是夫妻，丈夫皮衣皮裤，一头披肩烫发；而妻子的面孔桃李至今都还记得，毕竟伊这样的漂亮女人并不常见，从面孔到身材，可说是世间罕有，以至于十多年过去了，记忆中伊高鼻深目的美丽面孔仍然十分鲜明。 李氏夫妇身前，三男一女四个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孩子里面，他穿一件亮眼的蓝色牛仔长袖衬衫，一头乱乱的自来卷最好辨认。照片中，只有十四五岁的他的面容，既有男人的气概与硬朗轮廓，也保留有少年的纯粹。一家人里面，他站在最边缘，上身稍稍倾向中间的母亲，眼睛望着镜头，眉眼舒朗，笑得一脸阳光，毫无心事。 *** 因为家里收留了个病人，这天李上言没有安排加班，但一个会开得久了点，会议室出来都快到七点了。从公司出来，他径直去中餐厅。她生病，他厨艺也不怎么样，猜测她病中大约会比较怀念地道中餐，所以还是去下午那家餐厅打包了几个菜。 将近八点钟，他到家，推开家门，两只猫和桃李一起跑出来，猫咪蹲在他腿旁等着他抱，桃李则靠在墙上，抱怨说：“才回来呀，都八点多了，还担心你要加班到很晚呢，本来想自己回去的，又怕你担心，所以呆到了现在。”还要说下去，转眼想起他今天外面跑了一天，应该很累了，于是及时闭上嘴。 他放包换拖鞋，把菜交给她，问：“好点了吗？” 桃李从他手中接过装菜的纸袋，告诉他说：“早就好了，放心吧，还出去散步溜达了一圈呢。” 他朝她的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嗯，脸色和精神看起来比白天好多了。” 她拎着菜，请他到厨房去。厨房餐桌上已摆好了三菜一汤，以及煮好的米饭。菜都是家常小菜，麻婆豆腐，清炒西蓝花，以及盐烤三文鱼，汤是蘑菇鸡蛋汤。菜和汤的色面一般，刀工也不怎么样，但这么短的时间，且生着病，已经非常用心了。 他不禁惊讶，同时也有点困惑的看着她：“我好像走前有告诉你，叫你好好休息来着。” 她说：“我喜欢做饭和做家务，每次心情不好时，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打扫卫生，把家里打扫干净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了。” “竟然还有这种人？” 她手脚麻利地把他打包回来的菜重新装盘，笑着说：“什么‘这种人’？请叫我田螺姑娘。” 言罢，忽然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暗暗后悔，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一场感冒而已，说话和做事都失了一贯准则，像是变了个人，所幸他走开，去了客厅，并没有察觉。 第27章 李上言没有看见她的脸色, 只是被她一句田螺姑娘给逗笑，厨房里看了一下饭菜，表示很满意, 然后丢下车钥匙，去客厅挑了一张莱昂纳德科恩的老唱片《in my secret life》播放。 稍长的钢琴与吉他的前奏过去, 男歌手低沉苍老却深邃动人的歌声终于流泻而出时, 他脱下西装, 连同领带一起丢到沙发上，重新进厨房，打开冰箱去取啤酒。冰箱门拉开, 发现背后一个空格内塞满布丁, 过去这么久，她竟然还记得自己说过爱吃布丁的事情，不禁微微一笑。 桃李替他拉开椅子, 盛上一碗米饭，做了个服务员让座的标准手势：“辛苦一天了, 快, 请坐下吃饭吧！” 他又笑：“你的晚饭呢，还没吃吗？” “我把中午的剩菜吃掉了, 而且我感冒，还是和你分开吃比较好。”看看墙上挂钟, 说，“天不早了, 我先走了, 明天公司见。” 他把啤酒放掉，去找车钥匙：“等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等你送我回来，饭菜都要凉透了。从这里到我们公寓，不过一站路的距离而已，都不用十分钟。对了，我闲着没事情做，帮你把书架上的那堆口袋书整理了一下。还有，窗户全被我打开换气了，睡前别忘了关。”走到玄关，回头朝他又说，“我忘了，价值十六万大洋的银座夜景可真不赖，比我们管培生的房间可好多了，下次有机会还来欣赏哈！” “桃李。” 她去拿包换拖鞋，他突然在身后喊她名字。认识这么久，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桃李”二字，还是第一次。 她去拉门的动作停下，半天，才敢回头看他，冷不防对上他的眼睛，毫无来由的，突然紧张起来，心脏怦怦乱跳，耳朵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小鹿跃动，半天，才笑嘻嘻地开口问：“你，你喊我干嘛呀？” 他在身后，递来一袋dvd：“到地铁口顺便帮我还掉一下。” *** 六月底，安妮和男友早见闹分手，跑到桃李公寓房间来哭诉抱怨。 安妮老早在大连时，跟父母同住，生活很自律，身材保持得很好，但自从到日本之后，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半夜，作息不规律，也没时间运动。每天一下班，啥事不干，老米饭先吃饱，接着看电视，当然嘴也不能闲，零食来一点，老酒咪一咪，一不小心，体重就飙升了十来斤。 不过幸好她肉紧实，脸看不大出，就裤腰有点发紧的程度而已，但是她男友早见是皇居走友会成员，属于半个健身达人，很看不惯她的生活方式，说她邋遢，讲她个人形象管理工作都做不好，因此每天逼她锻炼，减肥兼塑形。 她也觉得不妙，练了一阵子，但是啤酒和零食戒不掉，练了也没效果。早见嫌弃的不得了，便逼她和自己一起，早饭只吃生章鱼的腿，数量倒是不限制，一条腿或是两条腿，只要吃的下，都随意。用他的话来说，章鱼身上没有脂肪，全是肌肉，水里游动起来极是灵活，多吃有利于早日恢复苗条，就算长肉也只长肌肉，不长肥肉。 安妮越说越来气，正讲着，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桃李忙提醒她：“先别说了，快点回信息，不回你爸马上电话打进来。” 安妮拿过手机一看，发信人名为“吾父”。她爸爸。 安妮是家里的独女，是一家子的心肝宝贝疙瘩蛋，来日本，她父母是一万个不放心，无法跟在身边贴身保护，就每天早晚两次电话，外加中间数次短信，内容或叮嘱，或教诲，或查岗。短信一来，必须在半小时内回复，否则一小时之内必有电话轰炸。时间久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爸妈的厉害。她电话一响，大家都觉得怕，她动作慢一点，大家比她还急，都催她：“你快点快点！” 安妮回她爸短信，桃李和她一同在床上坐着，靠在她肩上一起看吾父的谆谆教诲，见上写：吾女，日本车辆都是靠左行驶，我们都很担心你走路时不注意车辆的行驶方向，违反交通规则，给自己带来危险。另外，如果乘坐地铁，宁愿多走一点路，也要选择专门的女性车厢，以防止成为色狼的下手对象。遇到任何男人搭讪，或是甜言蜜语，都不要搭理，我们找女婿，日本男人肯定不考虑，因为那个地方还是男尊女卑，男人们不会付出只会索取…… 安妮三言两语回复了她爸妈，然后打电话和早见吵了一架，忙完，回头问桃李自己应该怎么办。 桃李说：“我从前在世界名著上看到过一句名言，可以无私和你分享，这句话是这样说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七月初，管培生们再次转部门，进创药部培训。 七月底，小伙伴安妮与男朋友早见开始频繁争吵，三五不时跑来向桃李诉苦，说早见背着自己偷偷去参加单身联谊会，日常和一两个酒吧小姐保持联系，每月出轨三到五次，吵起来，他却振振有词：“我是锻炼你的容忍能力，克制能力，对你我今后的相处有好处。” 这男人渣得满地掉渣，吃喝嫖骗瓣瓣齐，槽点太多，想骂他反而不知从何下嘴。桃李想起老大哥至今都不理睬自己的事情，努力克制住骂娘的冲动，咽下已经涌上喉咙口的话，只摇头说：“啧啧啧。” “这一次又被我抓到，连酒店都预定好了，证据确凿，他却还有脸说‘自己的眼镜蛇太元气了，自己也管不住自己，所以一点都没办法’之类的骚话。” “什么屁话！”桃李还是没能忍住，气得破口大骂起来，“是不是从上次电视上放的那个出轨艺人那里学来的？好不容易才忘记，又害我想起！” “嗷嗷——”安妮气哭了 桃李本来正在吃水果的，“呕”的一下，一口水果也都给呕了出来：“算我求你了，以后你们吵架的内容不要复述给我听，这样会害我联想，让我以后再也没办法直视眼镜蛇这三个字知道嘛！” 说话时，手机响了，短信又来了。安妮暂时停止哭泣，赶忙去回短信。 桃李又随她一起欣赏了一下吾父的文采，吾父此次叮嘱道：“日本色狼多，邪教也多，独自在房间时，有人敲门，切记不可不经确认就随意开门，放生人进屋。夜晚加班回家，切不可走偏僻小路，如遇歹人，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个，我们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任何时候，都不要心疼钱，歹徒要钱，钱包丢给他就是。记住，生命才是最重要的，钱可以再赚，生命失去，就不会再有……” 安妮回复完短信，又和早见吵一架，肿着眼睛问桃李：“你说，你说我可该怎么办？” 桃李说：“我在世界名著上还看到过一句名言，可以无私分享给你。这句话是这样说的：珍爱生命，远离见男……” 八月中旬，日本盂兰盆节，公司放长假，九连休。安妮这一段时间与早见分分合合，心情都不好，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和北京亲戚家的表妹相约一同去爬长城，游故宫，然后再从北京回大连探亲。 桃李已经近一年没有回上海了，本来准备回上海探亲去的，但是长城和故宫这两个景点令她心动不已。 游，桃李一般是不大舍得去旅的，来日本这么久，除了公司组织的几次周边游以外，她自己也就因为赌气才去了一趟箱根和富士山，以及一趟迪士尼。但对于北京这个城市，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有一种向往之情，老早就想去看一看了，一直没机会而已，于是跑去问安妮是否可以加入她们。安妮和她关系一向很好，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且告诉她说，她表妹家里有空房间，住两个女生毫无问题，连酒店都不用订。这对桃李来说，简直再理想不过。 去北京的行程安排好，机票也请公司帮忙订了，回国那天，天气晴好，航班没有延误晚点，一路顺风顺水。两个女生的好运气一直持续到首都机场下飞机。 两个女生一出关，就见安妮爸妈和她表妹一家子等着在出口处了。看这阵仗，桃李颇有些受宠若惊，对安妮说：“干嘛呀，就旅个游而已，搞这么大动静干嘛，这多不好意思呀？” 话未落音，两只手就被安妮给抓住。安妮抓着她的手，万分抱歉说：“桃李，我可能没办法陪你旅游观光了，他们来抓我了。” 到跟前一看，果然如此。吾父吾母上前来，一人一边，把安妮给架住了，大概以为桃李是带坏自家小宝贝的坏女孩，看向她的眼神跟防贼似的。 那边，安妮表妹则内疚地跟表姐解释，说自己不小心跟家人透露了口风，又通过家人传到大连安妮家里去了。吾父吾母想安妮都想疯了，怎么可能放任小宝贝儿野在外面不回家？于是连夜跑到北京截人来了。 安妮在外面胆大包天，未婚同居，抽烟喝酒，啥啥都会，是个十足十的叛逆女孩，但奇怪的是，一到她爸妈面前竟然就蔫了。大概知道争论没用，所以也不多话，只是走前交代桃李，叫她务必照顾好自己。交代完毕，然后在她一左一右两大护法的挟持下转身离去，留下桃李在机场的穿堂风中独自凌乱。 当然安妮表妹很客气地问了桃李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家，但是安妮不在，自己跟她不熟，跑到她家算什么呢。桃李谢绝她的好意，讲说自己完全没问题，在原地站了一站，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好拉着行李箱，随着人流去了出租车候车点。 前面的队伍一点点缩短，即将轮到她时，排在后面一个出租车司机伸头出来问她去哪里，她还没有想好目的地，一脸茫然，正准备先上车再做打算，忽然鼻尖飘来熟悉的香水味道，她心里一个咯噔，心道要命，怎么会这么巧。 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桃李还在犹豫着待会怎么跟人家解释才不至于很丢脸呢，结果后面的人直接拍她后背，这时傻也装不下去，只好回头去瞧，一回头，头顶心就碰着一个男人的下巴，是李上言。 李上言在东京一直以西装形象示人，一派商务精英范儿，分分钟都有上亿的生意和项目要谈的派头，今天乘飞机，穿的很休闲，黑色连帽衫，灰咖色中缝运动休闲裤，头上的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两只眼睛，只能看到鼻梁以及硬朗的下颌线条，还有饱满红唇。 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只手插在连帽衫口袋里，刚刚他也没有拍桃李，只是排队候车的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挤得前胸贴后背，他被后面大妈给撞了一下，一不小心碰着前面的桃李而已。 见她回头，冲她抱歉一笑：“sorry，不是故意的，后面人家推我。”然后随口问，“怎么只有你自己？安妮呢？不是说一同到北京旅游的么？” 因为公司负担机票费用，几个北京老熟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都选了这一个时间段最好的航班。上飞机时遇见，大家不坐在一起，互相打了个招呼算数，没想到在这种尴尬时候又遇见。 听他问起，桃李只好老实回答说：“安妮刚刚被她爸妈抓回大连去了，所以只剩我自己了。” 他伸手把自己的棒球帽檐向上推了推，以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原来如此。所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去哪里？” “这不正在考虑着嘛。” 有空车驶过来，他在后面提醒她：“你的车子来了。” 她侧身让他上前去：“我还没考虑好，你先走吧。” 他说好的，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创药部，字面意思，英语等同于drug discovery。药企部门。 ★“眼镜蛇很元气”这句话是一个经常性出轨的岛国男艺人说的，人不太出名，名字记不住，但很高很帅，嘴很甜，akb早期一个不太出名的女团员的老公。 第28章 望着径直走远的李上言的背影, 桃李略失望，心想这哥们怕不是个假北京人，不热情不好客也就算了, 竟然冷淡到连客气话都懒得说一句。哪怕学学人家安妮表妹，假客气一下, 也能让人心里舒服一点不是？不过转眼想到他在日本时都不怎么搭理自己这些管培生后辈, 大家平时遇到一些紧急突发事情, 他会帮忙出面处理，但那只是为了完成公司交代的任务，为了紧急联络人这个身份罢了。而且公司里面也有两三个中国籍员工, 平时都没见他和谁走得很近, 现在到了国内，人家更没有理由管自己了。 桃李想着想着，又释然了, 冲已经上车的他挥了挥手。 李上言将行李放置到后备箱中，自己后排落座, 然后放下车窗透气, 回头就看见桃李在外面冲他挥手，笑着大声说再见。 司机问他地址, 他想了想，请司机稍等片刻, 然后问她：“或者我先把你捎带到市区？” 桃李嘴角上扬，偷笑了起来, 心想这人冷漠归冷漠, 可终究还是有点同情心的，没有眼睁睁的丢下她独自离去。心里这般想着，人已同雷鸣闪电一样, “嗖”的一下上了车，手麻脚利系上安全带之后，才同他客气说：“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呀！” 出租车开到市区，他问她：“目的地想好了吗，准备哪里下车？” 她便问司机大叔：“请问，我如果想去爬长城的话，住哪里比较方便？有没有酒店推荐啊？” 司机刚刚电话里和老婆吵架，输了，心情不好，听了她的话，先把头伸到窗外，“喀”的吐了一口痰，才回头冲她很不客气地说：“你放着自己朋友不问，跑来问我？开什么国际玩笑！回头叫你朋友给你参详参详去，我又不是导游，真是！” 司机刚刚吐痰时，后排李上言就赶紧把车窗开到最大，并伸手把棒球帽檐往下拉了拉，开始闭目养神。 桃李则比较受不了司机的语气，与其认真争辩：“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好了，好好说话不可以啊？” 桃李和司机争了两句，人家后来干脆不睬她了，她自己觉得没意思起来，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跟他摊牌：“住宿和观光路线都是安妮和她表妹安排的，她们这里熟，叫我不用操心，结果导致我现在一点方向都没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酒店没订，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现在不正是往我家里去么。”他终于开口。 她伸头看窗外，果然，车子刚刚已经掉了个头，往另个方向开去了。 她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再次和他客气说：“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