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节
谢蕴昭捏着扇子,回过身。 隔着月色,少魔君在轻轻为她鼓掌。 他笑问:“只是这样了吗?” ——不杀了他们吗? 谢蕴昭知道,少魔君的脑内多疑小剧场大约又开始了。他或许会觉得,如果真是仙门子弟,一定不会错过杀死敌方军队和重要将领的好机会;而如果是魔族里的谁谁谁派来的间谍,才会如此“顾全大局”。 她有些伤感地想:没办法,你能跟一个连自己任务目标都忘了的“卧底”说什么呢?还不是只有她操心劳力。 所以她继续面无表情:“你站着别动。” 五火七禽扇再扬。 清风如绳,接连卷起了魔骑的芥子袋——就是魔族的乾坤袋。他们的家当、宝贝都放在芥子袋中。 无形的风裹挟着数百芥子袋,接着,这些袋子被粗暴地扯开、倒过来,“哗啦啦”地将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四周响起一点刻意压制的惊呼,因为声音太低而汇聚成一片嘈杂之声。 碎魔晶、大块的下品魔晶、中品魔晶、无数形状各异的宝物……被倾倒在了地下城炸开的洞口边缘。 谢蕴昭依着散发的力量波动,将其中很好的东西挑了出来,反手扔给少魔君:“接着。” 少魔君伸手捧着,眨眼道:“阿宁倒是不客气。” “跟你有什么好客气的。” 这句话莫名讨好了少魔君,让他的笑意轻盈不少。 此外,千风烬的芥子袋也被谢蕴昭扔给了少魔君。 她又看向另一头的奉星等人:“拿来。” 众人一愣,接着就觉得脖子凉飕飕——原来是少魔君凉凉的目光。 他们忙不迭地解下芥子袋,恭恭敬敬送到少魔君手边。 谢蕴昭继续指挥少魔君:“把下品魔晶和中品魔晶全部给我,其他的你自己拿着。” 少魔君叹气道:“阿宁当我是收破烂的?” 可他说归说,做得倒是利索,笑眯眯的似乎还颇为乐在其中。 很快,大量中、下品魔晶,和一些不太值钱的药品、武器、实用道具,在洞口边小山似地堆了起来。 地下城里有人在小心地张望。 谢蕴昭朗声道:“地下城的人听好。你们每人可以从这里领半斤中品魔晶、五斤下品魔晶,三份药品和三种魔器。但是拿上东西之后,你们必须离开眠花城,去其他地方定居,并且发誓今后除非必要,不得主动伤人,也不能故意害人。” “你们没有钱,就给你们钱。但是这钱不是为了让你们不劳而获,而是给你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谁有异议也不用开口,别拿就行。” 谢蕴昭挑了几份止血生肌的伤药,随手扔进洞中:“你们若是不信,就先拿去用。但是谁若争抢伤人,就拿命来换。” 洞中响起一阵窸窣,隐约还有哭声——是庆幸的哭声。 起初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响应。因为人人都在迟疑。 半斤中品魔晶、五斤下品魔晶,再加上药品和魔器,这大约够一个人在中等城市还算安稳地生活三年。 但随着第一个大胆的人走出来,试探着捡了几块魔晶后,逐渐就有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 很快,无数瘦骨如柴的人涌了出来。 就像蚂蚁出巢一样,密密麻麻的人源源不断地从缺口涌出,还有其他被打开的入口。他们急切地扑向洞边的钱财;当贪婪占据了一些人的心窍时,他们习惯性地推搡开其他人,甚至掏出刀想杀了碍眼的人—— 鲜血如箭喷涌。 意图行凶的人捂着脖子上的血洞,倒了下去。 人群一时极为安静,然后畏惧地朝后褪去。 他们怯怯地看着那名女修,还有她手里那把看似普通的青锋剑。 谢蕴昭说:“谁不守规矩,就一辈子不用守了。” 命没了,自然不用再守。 她身后,银发红眸的青年缓缓放下手,眼中的惊奇沉淀为些许笑意。 他忽然道:“你们,都发个魔种誓。谁以后如果无故伤人,就……唔,自爆而亡吧。” 谢蕴昭略略一怔。她却是并不知晓魔种誓的存在,听上去这和修士的道心誓有些像,属于不得违抗的誓言。 不少人都犹豫了,不愿意发誓。但在少魔君的威慑下,就算不愿意,那也得变成愿意。 在密密麻麻的人潮里,谢蕴昭瞥见了风伯三兄妹的身影。风伯在之前的爆/炸中受了些伤,但并不严重。她之前给他们的中品魔晶,差不多够他们搬离地下城、安置新家,如果节俭一些,还能再有几个月余裕。 现在加上这一份钱财,这三兄妹就能更宽裕些。有了魔种誓制约,谢蕴昭也就随他们去。 等众人发过了魔种誓,少魔君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就大袖一挥,干脆将相应分量的物资送到每个人怀里。 谢蕴昭见他举重若轻,就说:“你再把他们送出城外,分散些,不过也别把人家一家人分开了。” 少魔君顿了半晌,方才笑叹:“阿宁指使起我来……真是不见外。” 他又再一甩手。 密密麻麻的人就都消失了。 谢蕴昭做完了事,又把剩余的财物都收起来。地下城居民足有数万,却都没有分尽堆积的魔晶。 她回头看见奉星等人还在看自己,眼神颇为古怪。她想了想,恍然:“哦,你们说的花令、百斤上品魔晶还没给吧?” 有人脱口道:“殿下那里分明已经拿去了数十斤上品魔晶……” 于是这人也被奉星城主一巴掌呼在了脸上。 她干脆道:“殿下说的是,我这就奉上孝敬。” 谢蕴昭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魔君收了一面刻着桂花的淡黄令牌,以及一个装满了上品魔晶的芥子袋。 此外,当陆昂架着双角犀牛飞车而来时,她发现,连犀牛和车驾都被装饰上了昂贵的宝石,而陆昂本人也换了一身做工精良的衣袍,人都显得精神抖擞不少。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一旦一个人跪了,就跪得分外彻底,恨不得把以前没跪时候漏下的全给补上。 “走了。” 少魔君牵着夫人,上了车。 落下的车帘隔绝了他那让人寒气直冒的笑意,也让外头的一众魔族终于敢露出各色表情——但,这与车内的人又有何干系? 当双角犀牛带着车驾在夜空中又一次驰骋而去时,奉星等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又算了算这一次失去的钱财,再想一想北州王那边肯定又要眠花城来安抚……真是欲哭无泪。 说不准,未来百年内眠花城都难以恢复元气,“十万大山富贵第一城”的名头也要让给其他人了。 正是众人五味杂陈之时,又有飞马嘶鸣之声响起。 几名青甲战士骑着棕色的飞马,从另一个方向飞驰而来,降落在奉星等人身边。 为首之人有一头银蓝色的、柔滑如缎的长发,和一张琉璃般秀美纤弱的面庞。 他挑眉看着面前这一片狼藉,女子般的容貌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奉星,怎么几日不见,你就惹了这么大的事?”他挤兑道,“惹上什么大人物了,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开心开心。” 他背后的几人也跟着笑出声。 奉星眼中冒出怒火。 她冷冷道:“溯流光,你少幸灾乐祸!就你们妖族那小猫两三只,还远不够我瞧的!” “凭你们也想掺和传承之战?不自量力!” 这身着青甲、骑乘飞马的魔族将领,竟然是修仙界失踪有段时日的溯流光。 他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双角犀牛远去的方向,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啊。” …… 双角犀牛飞车之中。 这一回,闭目养神的是谢蕴昭,而饶有趣味打量她的是少魔君。 “阿宁。” “做什么。” “阿宁做了好事,为何心情还不爽利?” 谢蕴昭一板一眼:“可能因为某个戏精太高调了吧。” 肯定要被人盯上了。 某个戏精毫无反省之意。 他慢悠悠地问:“阿宁,为何你不杀地下城的骗子和杀人犯,却想杀白浪军?” “我没杀。” “但你想杀。” 谢蕴昭睁开眼,对上那双幽深的血色眼眸。 “因为立场问题。”她平静道,“师兄,虽说你脑袋不大灵光了,记忆也没了,但我们的任务总是要完成,而我们身后也总是有需要守护的人和事的。” “有些东西,不是因为忘记了、看不见了,就不存在了。” 她记得边境发生的一切,也记得她认识的人们此刻正在为保护他们的世界而战斗。 她不杀地下城的人,终究是因为她只是这里的过客,不是审判者也不是一切苦难的终结者。 她想杀白浪军,却无关她个人喜好和善恶。 她罕有的严肃终于让少魔君收起了笑容。 他定定地望着她,忽道:“阿宁,你的真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