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燕芳菲眼皮跳了跳。她蹲下身,也捡起一朵灵芝仔细看了看,又用黑漆漆的、死水无澜的眼睛看向谢蕴昭:“真的是化玉灵芝。都是你找出来的?我听说……你刚才还和人斗法。这么说,这是你一个上午的成果。” 她歪着头,举着灵芝思考片刻,好像一只穿绿裙子的招财猫。 谢蕴昭纳闷道:“燕师叔怎么知道我刚和人斗法?”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引动星图非常明显。”燕芳菲将灵芝放进玉盘里,轻轻一拍手,“对了,你的星图是龙女啊。那就难怪了。” 她直勾勾地看向谢蕴昭,面无表情的小脸居然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而且,你是火木相生双灵根,还是冯师兄的亲传弟子……” 谢蕴昭被她看得有点发毛,蹲着往后退了两步。 “燕师叔,龙女是什么?” “那是我从古籍上看到的。”燕芳菲保持着脸上那一缕诡异的笑容,“神龙的后裔称为龙子,但只有至阳之体的神龙与至阴之体的人类所生之女,才能叫‘龙女’。龙女阴阳平衡,是天生道体,生来就有炼药神通。据说,她们是唯一可以炼制出不含杂质的丹药的生灵。” “不含杂质的……丹药?”谢蕴昭不动声色,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那种丹药真的存在吗?” “我也没见过。”燕芳菲面上那一缕微笑扩大了,却显得更加诡异,“但既然你的星图是龙女……不如,就来跟我学习炼丹吧?” “我……” 燕芳菲像兔子一样地往前蹦了两下,一把握住谢蕴昭的手。她郑重说道:“谢师侄,你打听修复丹田和识海的方法,是不是为了冯师兄?” 谢蕴昭点头,忽然反应过来:“燕师叔,你难道和我师父相熟?” 燕芳菲的眼神心虚地飘了飘,含糊道:“认识……咳,我告诉你,我要你去找化玉灵芝,也是为了它有排除杂质的功效。冯师兄的伤之所以棘手,在于他的丹田、识海都变得极度脆弱,好像一座曾经恢弘的大宅,现在却只剩了一两根梁柱,上面还爬满了啃噬木头的白蚁。” “如果要修复,势必要配合我的金针,将合适的丹药妖力导入冯师兄的丹田和识海,才能去除白蚁,此外还要增加梁柱、修补墙面和屋顶,这就是丹药的用途。然而丹药含有杂质,会在他体内继续丹毒。”燕芳菲叹了口气,“那些丹毒就好像新的白蚁……假如放它们进去,冯师兄伤还没好,恐怕彻底就废了。” “但是,假如可以炼制出不含杂质的丹药,”燕芳菲的眼睛像两块冰冷的黑曜石,其中却流淌着兴奋的神情,“说不定冯师兄真的能够恢复!” 谢蕴昭深吸一口气。 “干了!”她反握住一米五的洞明峰主的手,郑重道,“燕师叔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燕芳菲重重点头。 然后她站起身,从背后书架上“嗖嗖嗖”挑选出一大堆玉简,抱在怀里,走到谢蕴昭面前,将玉简往她手上一堆。 “首先,就从抄写这总共一千卷的《丹药基础》开始!”一米五的洞明峰主松开手,退后三步,平视谢蕴昭。 谢蕴昭:“……啊?!” “一定要亲手抄录。”燕芳菲拿起自己的毛笔示意,面无表情地强调,“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 谢蕴昭最近很忙。 她要天天早上天不亮去海边感悟旭日初升,然后就冲回微梦洞府抄写作业……《丹药基础》。她发现最坑爹的一点在于,《丹药基础》前100卷全是灵植介绍,里面不仅有文字,还有图画! 一米五的洞明峰主说:“全都要。” 为了偷偷一解忧愤,谢蕴昭决定在抄写完成前,都在心中称呼燕芳菲为“一米五的洞明峰主”。 她师父知道她在做什么后,显得很不情愿,嘟哝什么“灵食比丹药好”。见他徒弟充耳不闻,老头子就抱着胖嘟嘟的阿拉斯减,在她抄作业的时候捣乱。 阿拉斯减是个傻狗,就知道迈着四条小短腿一颠一颠地冲过来,蹭着谢蕴昭“欧呜”不停,有时候还傻里傻气地摔一跤,自己在原地懵一会儿,站起来继续一颠一颠地跑。 几天过后,谢蕴昭觉得家里的老头子和小傻狗实在太不懂事了,决定换个地方抄。 她去了后山。后山不仅有很多试炼之地,还有很多清秀优美的山谷湖泊,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谢蕴昭随意选了一个山坡。山坡上有一棵樱桃树,现在正是樱桃花盛开的时候。一整树的雪白舒展姿态,仿佛凝固了一个裙摆飞扬的舞姿。 她从乾坤袋里搬出桌椅,就坐在樱桃树下开始抄写今日份的作业。 山坡对着一个不大的湖泊,湖水是一片碧蓝,平静无痕。谢蕴昭所在的方位在樱桃树靠另一侧山坡方向,整个被树木挡住,形成一个对湖泊的死角。 她抄了一会儿书,忽然听见湖泊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声音有些耳熟。 谢蕴昭搁下毛笔,起身探头一看,看见湖边有两道人影。一个是柳清灵,另一个竟然是石无患。石无患身上背着一个草框,而柳清灵则手里拎着一个柳条篮。他们都拿着小巧的镰刀,一边弯腰割着什么,一边说话。 咦……有情况?谢蕴昭想起了原书的剧情。 是人都有八卦之心。谢蕴昭往樱桃树后藏了藏,放出一缕神识,去听那两人在说什么。 石无患用他撩妹专用的含情声线说:“柳师姐,我来做,你放着就好。连夏草边缘粗糙,小心割伤手。” 柳清灵声音还是那么冷冷的,甚至带点不大高兴的情绪,生硬地回道:“多谢,不必了。这是我的事。叫你不用跟来,你还非要来。” 石无患笑了一声,像是觉得有趣,故意拖长声音:“柳师姐,之前你可不是这样……冷冰冰的。” 听得谢蕴昭一个哆嗦,心有余悸地按住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没想到,柳清灵也微微一抖,甚至往旁边退了几步,警惕道:“我割我的草,你别过来啊。” 石无患看着她。片刻后,他上前半步,将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一个恰恰好的范围之内,既不会让人太警惕,也不会显得疏远。而与他上前的动作相反的,是他垂下眼睫,摆出一副俊俏美少年忧郁脸,隐忍道:“我知道……柳师姐之前待我的好,都是柳师姐心地善良。像我这样的废灵根,柳师姐这样的天之骄女又怎么看得上?今天是我主动跟来,只想能报答一些师姐的恩情……如果师姐不愿意,我今后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 柳清灵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她有点疑惑地眨了几下眼睛,仿佛没弄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形。 谢蕴昭却看得明白——喵喵的渣男套路!身体拉近距离,语言推远距离,摆出自己的颜值优势,再利用自己的弱势博取女性的同情心。 虽然她并不喜欢柳清灵,但渣男还是一刀剁了吧! “住手,放开那个大小姐!”谢蕴昭收起自己的作业,扛起长方桌倒放在山坡顶端,自己跳了上去,将桌面当成滑草板,“嗖”一下滑下了山坡。 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尤其是石无患;他脸上那忧郁美少年的笑容,霎时僵硬,几乎要在风里裂成一寸一寸的。 他干笑几声,立刻从柳清灵身边跳开,若无其事:“你干嘛?我是来跟柳师姐一起做任务的。” 谢蕴昭一滑到底,再一个漂亮起跳,顺便将桌子收回乾坤袋。她冷笑:“渣男,看透你了!不准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撩妹!” 柳清灵狐疑地看了看这两人,恍然大悟:穿书女和石无患果然有情况!谢蕴昭,不愧是你! 她就用力瞪了一眼谢蕴昭。想了想,觉得这么轻易被穿书女吸引的“男主”也很可恶,就又用力瞪了一眼石无患,无师自通,跟着怒斥:“渣男!” 石无患:…… 不是柳师姐先撩他的吗?! 谢蕴昭看看柳清灵手里的柳条篮:里面堆了很多连夏草。这种草基本算是杂草,只不过长在辰极岛上有些灵气,唯一的作用就是给红毛灵猪作饲料。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柳清灵抱着自己的篮子,表情僵了僵,扭开脸,冷冷说:“割草。” 一脸清高出尘、不屑与凡人多说的模样。 石无患盯她一眼,忽然露出个有点恶劣的笑容,貌似诚恳地主动替她解释:“柳师姐被罚去灵兽苑服半年劳役,但灵兽苑的师叔们不肯让柳师姐照顾灵兽,就命柳师姐来割猪草。” 柳清灵大怒,妙目圆瞪、双颊飞红,却又记得自己是个清高出尘、善良高贵的仙女,于是硬生生吞下这口气,维持着那冷冷的语调,说:“你才割猪草。”你全家都割猪草! 石无患无赖地回道:“我是想帮师姐,师姐不让。” 他们说得有来有回,看得谢蕴昭也狐疑起来:莫非柳清灵和石无患真有情况?石无患,不愧是你! 她是不想看渣男骗妹子,但要是妹子自己情愿…… 想了想,谢蕴昭还是又装作不经意地说:“石无患,你的小玉师姐和小雅师妹最近还好吗?还有家乡的青梅妹妹,有跟你寄过信吗?” 石无患抽抽嘴角,心虚地觑了眼柳清灵,咬牙说:“谢蕴昭,你闭嘴。柳师姐,我……” “不用说了。” 柳清灵心想,果然,石无患一被穿书女发现和别人在一起,立刻就急着解释,想必是害怕穿书女误会。哼,谢蕴昭,果然不愧是你!不行,她作为原女主,不可以输给穿书女。 于是柳清灵傲然转身。这个动作她练过很多遍,能让裙摆甩出最完美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既有兰草般的高雅,又带了一丝不经意的哀愁。不错,这是属于原女主的最完美的背影。 “你们随意。”她淡然道,“我要去割猪草……割草了!” 好气,说错话了。不行,要稳住。 原女主愈发昂起了头。这是她的战场,她——不能退。 那纤细的背影,散发着无尽的幽怨。 总觉得柳清灵不大一样了,是哪里呢?谢蕴昭有点疑惑,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她正待说什么,话到唇边却一顿。而后她看了看山坡上某个隐蔽的方位。 “我走了。”谢蕴昭潇洒转身,心中笃定:柳清灵多半是吃醋了。算了算了,人家两情相悦,她还是不当电灯泡了。 …… 山坡背面,有人垂首而行,走得失魂落魄。 “孟师兄。” 他步伐一顿,没有回头,只露出一抹苦笑。 谢蕴昭追上去,见到孟彧一张苍白苦涩的脸,了然点头:“孟师兄,之前你和我师兄吵架,就是为了柳清灵?后来听说师兄和你去了斗法台,你受了伤。如何,现在你们和好了么?” 孟彧掩面,似乎极为羞愧。片刻后,他先是叹息一声,才落下手臂;以往打理得整洁干净的下巴,竟冒出了胡茬,显得他面容沧桑了不少。 “是我……自作多情。”孟彧苦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他的目光好似能穿透青青草地,直直落到湖边那一道倩影上。 “我喜欢她很多年了……明知不可能,却依旧自我欺骗。她说什么,我即便有所疑虑,却也愿意信她。”他喃喃道,“其实我知道,她说的是假的。我和卫师弟相熟,怎会不知道他是何等人品?他同柳师妹也并无交集。只是……如果那是她希望的,我就会照做。不过如此罢了。” 谢蕴昭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快。她很少会有这种不快。 “孟师兄,”她加重语气,“虽然师兄不说,但我知道师兄是真的将你当朋友看待。你是小孩儿么,为了心上人伤害朋友?” 孟彧失落道:“谢师妹说的是,是我昏了头……但实在无颜面对卫师弟……” “你做错的可不止这一件。”谢蕴昭不客气道,“柳清灵都还会去灵兽苑老老实实做工赔偿呢!孟师兄,你做什么了?” 孟彧一愣:“我……” 他什么都没做。 他是天权峰的真传弟子,是绣云坊的首席裁衣师。虽然性情温和、受人推崇,但自来地位崇高。他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满心却仍旧是伤春悲秋、风花雪月,暂时还没有心力去想补偿的事。 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 “谢师妹说的是……那,我该怎么办?”他有些手足无措。 谢蕴昭无奈。这满师门的修士们,看着一个个仙风道骨、潇洒自在,但修仙一修就是几十年、上百年,出门说是游历天下,其实无非寻访山水、斩妖除魔,接受一下众人吹捧。说是老牌修士,真遇到事了,心性还没市井、官场里二三十岁的人强。 她压着莫名的不快,说:“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去灵兽苑道歉,问怎么补偿,还要赶快跟我师兄道歉,跟他和好——他要是生气不理你,你就多赔罪几次!这样不就好了?” “哦,对,谢师妹说的是。”孟彧连连点头,正待飞走,忽又回头,迟疑道,“谢师妹,我方才见卫师弟心情不佳,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师兄?”谢蕴昭一怔,“他在哪儿?” “就在海棠谷那边。我瞧他一个人闷着喝酒,也没敢上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