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张相并没有多说旁的,太子只有在涉及到钟家世子的事上,才会比旁的时候更加顾虑后果。 他只是道:“太子殿下得人拥戴,身后并非一人,做什么都该有分寸,不当草率。” 李煦得他教导,心中有数,“大司马性子多疑,本宫若藏着掖着,他对此要熟悉得多。若将一些事放表面,反倒容易让他这样的人陷入猜疑,再者说……” 他又看向张相,“大司马把视线盯紧东宫,岂非是最合我们意?” …… 东宫戒备,侯府在钟华甄去找过长公主后,同样开始慢慢加强私下的守卫。 傍晚时分,京城的天黑压压,快要下暴雨,冷风吹在人的脸上,有几分刺骨的寒冷。 钟华甄屋子里早早燃起漆纱灯,她刚用完晚膳,现在在屋中看书消食。 她迟迟未翻一页,不知道在发呆想什么,南夫人端碗暖身子的药过来,同她说:“老奴方才借着世子昨天晕厥的事去找路老,趁机偷偷问了问孩子的事。他看了眼天色,说让我早点回来,否则拖久了,这雨就下来了。” 钟华甄回过神,她轻叹一声,明白路老是让她早些把孩子打掉。 这事没人比她要急,如果有可能,她也想尽快在这几天内把事情都办妥。孩子落了不代表事情万无一失,但只要她瞒得好,那谁也不会知道。 “太子说京城最近不安定,若我不想出事,最后好好在家待着,”钟华甄合上书,“他在大事上不会骗我,也没必要,换而言之,怕是得乱上一阵。” 她只比李煦小两岁,但在他眼里不过是没长大的孩子,所以这些大事不该掺和。 张相也不太喜欢她掺和。 与魏函青觉得她容貌过艳,总待在太子身边是有别的想法不同,钟家和张家的纷争旷日时久,长公主愿意在佛堂青灯古佛,已经是退让多步。以她的性子,委实见不得张家人,见了非得冷嘲热讽两句。 皇帝对长公主宠爱,旁人也不敢冒犯。 “老奴方才去药房时,遇见罗嬷嬷,她说长公主最近身体不太好,白天看着没什么,晚上却总是在咳嗽不停。” 钟华甄手一顿,抬头问:“母亲身子一向康健少见得病,罗嬷嬷还说了什么?” 南夫人摇头道:“没详说,我们只是聊了几句。” 主子房里的事下人不该多加议论,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世家最忌讳。 “虽说最近天气变幻莫测,但母亲素来注重身子,我今天见她时,也没发觉异常,”钟华甄放下手中的书,想了想,“南夫人,你明天去找找罗嬷嬷,让她查查母亲卧寝中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长公主身体比钟华甄要好很多,她曾经还随威平候上过战场。 长公主确实也中过毒,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几年后,好在发现及时,没酿成祸端。 下毒的是个新来的婢女,她什么也不懂,被抓到时还茫然极了。婢女只是被人利用,幕后使者是谁,现在没人猜得到。 钟华甄猜和张家有关,毕竟以后刺杀她却误害长公主的那个刺客,和张家也脱不了干系,但她手上并没有证据。 对钟华甄而言,这份证据也没有用。如果查出来真的和张家有关,长公主反倒不会去皇帝闹,她知道那只会让他为难。 可早有防备,却是有必要的。 她手拿白勺,喝完这碗补汤。钟华甄最开始发现有反应时,吃不下太多东西,一吃就想吐,受不住味道。 南夫人从前是宫中医女,知道一些给后妃压身子的方子,经常借着熬药膳的名义拿药,给她熬补汤。 她反应好上一些后,吃得也比从前多,人看着没什么变化,李煦却说她比从前重了。 钟华甄今天在东宫受了些惊,想起时仍有些心惊,怕李煦发现什么怪异。 他最不喜欢钟华甄骗他,如果真惹起他一顿火气,祸及的是钟家。 李煦清高又自傲,一直如此,从前不常接触女子不是因为接触不到,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卑贱下人靠近,污他身子。 旁人不知他喜好,钟华甄却还是猜得到一二。 他既不认容颜相貌,也不管才德是否兼备,只要天下第一的名声,能与他相配。可惜并不是人人都能入他眼,他手上沾的血也有无辜之人,如果不是时值乱世,这就是个杀戮无数,枉顾他人性命的暴君。 钟华甄重活一世,想要平静些的日子,并不想栽他手上,骗他的人都没有好后果。 李煦处理事务极其大胆,反应速度快,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不少人都觉得他离经叛道,面对成效时却又不得不暗赞一声他的远见。如果她不是从小在他跟前长大,得到他十足的信任,老底怕都被掀了几翻。 钟华甄总觉自己最大的失误是错估他,任凭她脑子再怎么想,也没想过他会腆着脸亲自来向她致歉。 若只是那一天也罢。他那时醉了酒,一身的酒气,什么都不记得,她说什么他信什么,也没想过深究,明明囫囵着已经混了过去,不该再有别的后续。 这孩子,来得实在太不合时宜。 “世子若是觉得疲累,那便早些上床歇息,”南夫人收起碗,“看外边的天黑成这样,今天晚上或许会有雷雨,你要是怕了,让老奴进去陪你睡。” 她轻轻摇头:“不必,你最近为我的事操劳太多,今天好好休息吧,晚上的灯亮着便行,不用熄……记得把窗子关好一些。” 第27章 钟华甄提醒一句南夫人晚上睡觉前关好窗户, 目的就是防李煦再来胡搅蛮缠。 李煦最近来的次数,委实是多了一些。虽是个一国太子, 但撬锁的能力,都能自力更生。 钟华甄没有那么多个婢女顶事,也不想旁人掺和进来。 事实证明她还是单纯了些。 天还没彻底黑, 淅淅沥沥的雨刚刚下起来,雨声逐渐变大, 遮盖住其他声音,别有一番安静清幽。 钟华甄没有早睡的心思, 还在看书,听见一些窸窣声, 等抬起头时,便看见淋湿的李煦一脸晦气地跳窗进来,手拍落身上的雨水。 她手一颤,手上的书没拿稳, 落在纤细的腿上,一句“你怎么又来了”不经大脑思考, 脱口而出。 李煦挑挑眉, 看向她。他一袭红袍显少年意气,却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而略显狼狈。 钟华甄捡起腿上的书, 深吸口气,“我早上才从东宫回来, 你若是要我明天过去, 请个人来就是, 怎么亲自跑来一趟?” “这又不是什么禁忌地,我想来便来。” 他手臂才上受过伤,又淋雨淋成这样,钟华甄也算是被他折腾惯了,揉着额头让他进来些,然后让南夫人叫热水。 外面的风呼呼作响,雨声也大,东宫现在被大司马盯着,他冒雨前来,也真是不要命了。 南夫人一脸茫然进来问怎么又要叫水,等见到李煦时,她嘴巴微张,脑子瞬间涌出和钟华甄一样的想法。 钟华甄摆手说:“南夫人,让人去备热水。” 南夫人只得下去。 钟华甄抽出自己的巾帕给他擦脸,“天阴成这样,你就不知道避避雨吗?再怎么健壮的身子也经不起你的折腾。” 李煦坐在圆凳上,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脖子上的水,“本打算来快一些,未曾想被事情绊住,等雨停了,你同我出去办趟事。” “你要做什么?”钟华甄皱眉,“我不去。” 李煦手一顿,抬头眯眼:“你敢不听我话?” “这般大的雨,就算我想出去也出不了,”钟华甄扶额,“你手才受的伤,怎么就不长点教训?” 她本以为至少今天能睡个好觉,没想到这祖宗整天阴魂不散。 李煦把手中帕子丢回给她,说:“这种大雨没多久就停了,反正你在家闲了一天,同我出去又如何?” 南夫人端盆热水进来,木盆搭巾帕,她脸色一变,看向钟华甄。现在是晚上,钟华甄的束胸并不紧,若非披着厚实大氅,恐怕是会显出一丝鼓实的弧度。 雨水从屋檐慢慢落到地上,仅剩的几片黄叶被打落,天阴沉沉,分不清究竟是天已经黑了,还是云层太厚。 “你这是瞎胡闹。”钟华甄看到李煦浑身湿透样,实在无奈,只得让李煦把外衣脱下给南夫人晾起烘干。 夹杂雨水的风从打开的窗户一角透进来,南夫人去关紧。李煦嘴上说句爱管闲事,却还是乖乖地把湿衣服解下。 南夫人看着钟华甄欲言又止,最后在钟华甄的摇头示意下抱着衣服心事重重出去。 他决定的事少有变,可她并不想出去。 钟华甄找了件灰羽披风给他披身上,道:“我院中的衣服没有你能用的尺寸,你如果觉得冷了,我给你抱床被褥过来。本来天色就不好,你也不当来这。” “我今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当瞒住你,”李煦按住她的手,告诉她,“我昨天拿了你一个香囊,去妓坊偷看大司马兵阵布防图时掉火盆中烧了,现在东宫禁严,我受重伤卧床,正是闲下时候,你待会同我去趟妓坊,顺带查查郑邗。” 钟华甄微显愕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自然抽回手坐在一旁,“查人这种小事何必你亲自去……再说你拿我东西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李煦直率言:“那是我的。” 钟华甄对他无话可说,只皱眉道:“妓坊是混乱之地,母亲不准我去,我也不想去那种地方。” “你倒好意思说这种话,你婢女都没你脸皮厚,”李煦伸手去捏她脸,“有我在怕什么,你要是敢一个人去,我才要打断你腿。” 钟华甄觉得头又要被他弄大了,“且不说你要去做什么,你要是带上我,只不过是带个累赘,何必拖累自己?” “你当真是臭脾气,越来越会同我争,”李煦不悦,“仗着有本宫宠爱便想骑到本宫头上?钟华甄,想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 钟华甄脾气要是真有那么一点不好,那她和李煦的关系早就断了,受得住他的没几个人。 她叹口气,指着他的手臂说:“我并非是在同你争论,你看看你自己的手都伤成什么样了?御医就没说过让你好好养伤?” 钟华甄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在京城治乱中能留下不能根治的旧疾,照他这种玩法,十个神医转世也救不住他。 李煦甩甩手,也不怕疼样,道:“这伤不过是面上严重些,等雨停了我带你出去,事情结束后再安全送你回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钟华甄知道他不吃那一套,“我不能去,如果让母亲发现我不在屋中,追查到我随你出去,我定要被罚。” “被罚?”李煦哼声站起,一身单衣还算干净,“我倒是挺想看看长公主知道你早早便和婢女鬼混的样子,看她能把你罚成什么样。连卑贱的下人你都能答应,现在和我出去一趟难为你?” 钟华甄心中一叹,她在他那里抄的清心经还没抄完,她以为自己病了一场,他早就把事情忘了。 李煦是说到做到的性子,钟华甄实在不是很明白自己最近到底哪里惹到他。明明冷战后和好时还好好的,把婢女这件事说开后,他反倒愈发喜怒不定。 那事放在世家之中也不过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连魏函青房中都有几个专门伺候的婢女,她有一个,不算过分。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做什么?”钟华甄拉他手,让他坐下,“我听说章台路一带早就封路,旁人胆子大敢去相好的,也只能找巷子小路,你要是也有看上的,实在没必要带我。” 李煦小时候看重她识趣的性子,带她做各种顽皮事,但一同去妓坊青楼,这就有些过了。 太子麾下能人居多,再怎么也轮不到他自己亲自去查东西,除非他有什么别的目的,得亲自去。 “我本不打算出来,”李煦坐回圆凳上,“今天下午休息时又想起你婢女,着实太过低贱,整夜诱你做那种肮脏事,我每每躺下都想觉气闷,我定要带你去瞧瞧,把事给我认清楚。” 钟华甄心想他在倒打一耙的本领当真愈发见长,他自己胡乱猜测,现在反倒全成了她的错。 “这已经过去,我真的不想提,”她斟酌说,“你说京城要有大事发生,那最近更应该安分,莫名因这种事来找我,不像你的处事风格,是听说了什么吗?” 李煦面色缓过来,“我只是心中不快。” “我在一天,钟家便只会忠诚于你,你也不用担心我被他人带偏,”钟华甄给他倒茶,“我不想随你出那种地方,你要真想出门,找别的地也行。” 能惹到他的事实在太多了,有时候连钟华甄自己都想不清原因,但对他示忠诚,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