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顾玉成再三保证一定会勤奋读书,待王婉贞情绪平稳后,就开始盘点家里的银钱。 他今天是仓促拜师,只定了名分却没有正式走礼,明天必须去县衙补上,顺便把师徒名分巩固一下。 二甲传胪就是二甲第一名,是刨除状元榜眼探花之外的殿试第四名,真正的天之骄子。就凭这一点,只要顾仪放话说要收徒,清平县来拜师的人能把门槛踏破。 而且这种拜师,也不同于普通的上学堂,是真正的“师徒如父子”,师父比学堂夫子的话语权大得多。 顾玉成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得了顾仪的青眼,但老师不易得,好老师难得,像顾仪这样愿意收他为徒的进士老师就更难得,其罕见程度堪比天上掉馅饼、祖坟冒青烟。 甭管是什么原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万万不能在礼数上疏忽了。 他们分家时得了八两银子和两贯铜钱,卖方子又得了二十两,但添置东西加上搬家租房子,花得挺多,顾玉成又不让王婉贞顿顿吃咸菜,隔几天就买些肉和鸡蛋,零零总总的开销也不少,现在统共剩下二十一两多点。 顾玉成拿了十两,王婉贞又给他添了二两:“礼不嫌少,何况是顾先生这般人物。” 顾玉荣在一旁凑热闹,小手划拉着又给添了一两,嘴里叫道:“锅!锅!” “哎哟,白天还只会咩咩呢。”王婉贞大为惊喜,“我们阿荣都会叫哥哥了。” 顾玉成抱起小黑丫头揉了揉,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的印象里,小孩是一周岁就会说话的,但小黑丫头只会咿咿呀呀,害他担心了好一阵儿。 现在终于会叫哥了,也不枉他每天晚上散步时努力示范。 今后就备点古诗,让小丫头慢慢念吧。 第二天一大早,顾玉成就揣着银子去买拜师礼。 拜师礼的大头是“束脩”,就是用绳子吊起来的肉。收下束脩的老师,就是有地位的“食肉者”。顾玉成先跑到肉铺,捡着上好的腊肉买了十五斤,又转到菜摊上买了芹菜、红枣、桂圆等物,寓意勤奋进学、鸿运圆满。 他起得早,脚程快,各色礼物买完才刚到辰时,又拎着篮子回到水井巷子,打了水将自己擦洗一遍,然后穿上王婉贞用蓝布做的新直缀,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头发丝都没有一根凌乱,才拎着拜师礼去县衙求见顾仪。 很快就有差役出来,让他先等一会儿,说是顾先生在用早膳。 顾玉成道了谢,就安安静静在门房等着,殊不知府衙客院里,顾仪早已吃完了饭,正在和谭县令下棋。 “不是说再也不收徒了吗?怎的又收了一个?”谭县令落下一子,语带揶揄,“现在可好,你的得意门生在外面等着呢。” 顾仪年少成名,又早早中了进士,加之年轻时生得俊朗,是京师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哪怕没做几年官就受不了朝堂风气,挂冠辞去,也是声名远扬。 他又有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辞官后放言不能为名相,就要为名师。因为才名在外又有不畏强权的美名,一时间门庭若市,不少权贵人家都带着家中子弟上门求见。 顾仪精挑细选了十个学生,每日里勤恳教导。恰逢第二年就是大比之年,就赶着弟子们都下了场。 结果无一得中。 别说进士了,连个举人都没有。 顾仪大怒,痛斥学生们朽木不可雕,浪费他心血。 这下学生的父母不干了,纷纷大叫不公。本来权贵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小精心培养,送过来的更是其中翘楚,怎么到了你顾仪手里就能了朽木? 就有胆大的学生跳出来,说顾仪讲课天马行空,还不如家中夫子仔细,根本就是误人子弟。其他胆小的也附和,有说听不懂有说跟不上,反正是学不会。 顾仪出师未捷折戟沉沙,怒做文章与人辩论几轮后,就开始四处云游。 在离开京师到处游走的过程中,顾仪又收了几个弟子,不乏有神童之名的聪慧孩子。然而就是学不出来,没一个科场得意的。 反倒是当初在京师收的十个,先后中了举,还出了三个进士。 此消彼长,顾仪的名望大打折扣。连谭县令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都听过不少人说顾仪不会教学生,好好的学生落他手里,连个举人都考不中。 顾仪交游广阔,自然知道这流言,然而命运它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持续努力十几年后,顾仪越发跟名师称号渐行渐远,甚至在权贵人家里都收不上徒弟了。 他一恼怒,就跟谭县令写信,说再也不收徒了。 谭县令当时哈哈大笑,回信劝他不要在意,反正有诗文流传于世,又何必执着于教导他人? 顾仪当时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几年过去,居然又激情收徒,连个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叫人……想押注啊! 顾仪与谭县令相交多年,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他跟了一子,看看沙漏已过了两刻钟,便将手中棋子抛下,重重咳了声,道:“我看这顾家小子颇有急智,昨天一番应对,细思量也挑不出错来,是个可造之材。” 说完起身就走,临出门问候谭县令,“今天双日,思德你的文章写好了吗?” 谭县令:“……” 顾玉成感觉等了没多久,就被带进大厅,见到了昨日新拜的老师。 老师的精神似乎不是特别好,眼下有些青黑,神色也有些奇异,但并没有再考校什么,非常痛快收下拜师礼,认了他这个学生。 “为师在县衙旁边买了宅子,明日辰正就过去上课吧。你年纪小,正是勤学的好时候。” 顾玉成心头大石落地,满怀感激地再次行礼:“学生定不负老师教导!” 等待的时候,他虽面容平静,心里却在疯狂打鼓,非常担心顾仪反悔。没想到名士就是名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从现在起,他就是有进士老师的人了! 顾玉成本就生得俊秀,这会儿又兴致高昂,越发显得神采奕奕,双眸湛然若晨星。 被这么个少年人充满信赖敬仰地看着,顾仪心中熨帖许多。 这是他近两年收的第一个学生,又家境贫寒没有正经师承,想必和那些被庸碌族学耽误的人不同,定能在他的学问浸染下有所成就。 顾仪越想越觉可心,反正煮熟的学生也飞不了,干脆又勉励几句,就给了帖子放顾玉成归家去,命他明日持帖到旁边宅子即可。 顾玉成不知老师心中所想,恭恭敬敬地告退离开,然后直奔兴隆酒楼去找赵崇。 他就要正式进学,必须得去请辞了。 兴隆酒楼里,李断肠正被人缠着要求再说一段《缘木求仙》。 这故事自开讲以来就备受欢迎,每日里听的人越来越多,说书场次都移到了上午。今天的客人尤其多,饶是李断肠应付惯了催促场面,也颇费了番力气才挤出来,留下听众讨论得热火朝天。 “可怜林秀好不容易引气入体,竟遭奸人陷害!” “那独角乌金兽,也不知是谁用妖藤花给毒害了?” “流砂仙子不是心系林秀么?怎的也不出面为他洗冤?” “人家仙子是内门子弟,林秀只是外门杂役,哪里就看上了!”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要不是生了情意,怎么不收做徒弟呢?” “哦~~~还是大哥慧眼如炬啊!” “我家花草也生得茂盛,莫非也有木灵根之人?” “哈哈哈,做什么好梦呢?木头还差不多。” “李断肠也不知哪儿挖来的本子,怎的这般抓人心肝?” “可不是!偏偏他还不肯说!” 顾玉成听了一耳朵,见大部分都是好评,偶有不满的,也是嫌李断肠讲得少,便直接往二楼行去。 大约是昨日之事已传开的缘故,今天碰见的伙计都格外热情,眼神里透着恭敬。顾玉成挨个回以微笑,脚步轻快地到了赵崇常待的房间。 刚一进门,赵崇就迎上来,握住顾玉成的手臂,语带激动:“顾兄弟,你今日怎这么早?我刚到酒楼,正要派人去县衙外头等你!” “大哥怎的这般客气?我还能丢了不成?” 顾玉成道,“今天行拜师礼,我一出县衙就过来了。” “我就知道顾兄弟记挂我!”赵崇拉着他坐下,两眼放光,“这次多亏了你!我昨天一回家,我爹就再也不提平妻的事儿了!” 顾玉成含笑道:“是大哥纯孝,才有这般结果。” “嘿嘿,也是运气。”赵崇摸摸脑袋,整个人都透着轻松欢快。 昨日在县衙,众人散场之后,谭县令单独召见了他,问他可有什么想要的。 赵崇大声道:“能为大人分忧是小子的荣幸,不敢要求赏赐!” 说完有点后悔,怕被当真……好在谭县令人情通达,又问了他两次,赵崇便顺理成章地表示想为厉夫人求个封赏。 “小子天生愚笨,若有幸立下寸功,都是母亲教导有方。” 到了谭县令这个年纪,对孝道的理解更深,也更喜爱孝顺的年轻人,当即夸赵崇是纯孝之人,并答允了他的请求。 于是早上出门时,赵崇还是个为父母争吵而迷茫,不得不避开家下人跑出家门的混小子,晚上回家时,已经成了有勇有谋有孝心的顶梁柱,连赵老爷都夸了他好一顿,恨不得开祠堂告慰祖先。 至于平妻什么的,迅速被赵老爷扔到脑后,提都没有再提。 赵崇乐了一会儿,就要大摆宴席感谢顾玉成:“我家事能平,多亏了顾兄弟,今天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顾玉成急忙拒绝:“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套?说句扫兴的话,现在也不到庆贺的时候。” 赵崇奇道:“那是什么时候?” “自然是封赏下来的时候。”顾玉成正色道,“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现在还没有定论,大肆庆祝难免落人口舌。而且还有一桩事,大哥也不可轻忽,那偷浆水的小贼可找到了?” 赵崇顿时哑火:“……还没有眉目,家母正在命人搜查。” 顾玉成道:“那便好。我明日就要进学,不能再在酒楼做事,今天过来也是为了请辞。大哥以后独自经营,要多加小心,酒楼到处是入口的东西,不可不防啊。” 顾兄弟既拜了名师,请辞是必然的,赵崇早有预料,只没想到人要走了还惦记他的安危,心中大为感动:“我一定早日查清,时刻谨慎,不辜负贤弟一番好意!” 二人又聊了些兴隆酒楼可改进之处,就到了中午。顾玉成在赵崇邀请下吃了顿鸡鸭鱼俱全的豪华午餐,又领了当月的一贯钱薪水,才被赵崇依依不舍地送出酒楼。 清平县不大,有点稀罕事就容易迅速传开。 昨天兴隆酒楼大张旗鼓去献方子,今天还是县里头条。顾玉成都走出两条街了,还能听到路边摊贩说得眉飞色舞,添油加醋,一个个仿佛亲眼所见,连“少东家扛着口三百来斤的石磨,满头大汗青筋暴突”这种细节都出来了。 顾玉成:“……” 倒也不必。 默默腹诽着,顾玉成加快脚步,踏进了欣荣书坊的大门。 他要卖书。 第24章 卖书勤学(二更) 清平县有名的书店共三家, 分别是周记书铺、欣荣书坊和四方书店。 其中欣荣书坊是最大的,书的种类也最全, 还专门辟了间亮堂屋子供人抄书, 在读书人中口碑甚好。 顾玉成当初来县城找活计, 就是去了周记书铺和欣荣书坊, 结果周记不用外人抄书,欣荣的掌柜看他年纪小, 招了个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