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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_第69章

    “我不知你变化多大。”邢默声音下沉八度,带略微笑意,“但你身上的气味,一如五年前好闻,令人……心旌摇曳。”

    一招制敌。黎雪英终于败下阵,落荒而逃。

    渡轮上一宿相安无事,黎雪英于晨早十点钟回到屋。

    两人没有约好道别时间,甚至在后半夜中除眼神交汇,再并未多说一句话。

    但当天光亮起,渡轮靠岸后,汹涌人潮中黎雪英仓促回头,便立刻在人群中捕捉到同样望住他的邢默。曾经的他目光炽热而直白,如今的他目光含蓄而藏更多秘密,一成不变的是彼此眼中的焦点,仿佛生来自带磁场引力。

    直到躺倒床上回想这一幕,黎雪英依旧觉得自己宛如做白日梦。昨日心结,今日便见解铃人。

    忍不住的,翻过两个身。一夜未睡,现在到将眠时刻,身体已疲倦至极,大脑却兴奋不肯入睡。

    手指掠过床头那本诗集,他将最核心的部分归还于邢默,包括那颗压抑而隐蔽的心,那么这份以诗集为载体的情书,就当是萃取了核心后,邢默所留下给他的。

    这是他的核心吗?

    这是他的秘密吗?

    这是他一直想要伸出……却最终收回的指尖吗?

    黎雪英抱着那本有些破旧却未有半点灰尘的诗集,于清晨未光中,不知不觉熟睡。

    另一边的邢默并不似黎雪英好运。

    他将从黎雪英那里拿到的东西交给邢绍风后。当然,怀表和名单密码地址,邢默并没有同任何人讲。他想要尽快地打开辛柏宏留给他的这份遗产,但在那之前,他想要先见冯庆一面。

    这次会面,邢默以私人的名义,与冯庆约在晚上七点钟。

    离现在还有好几个钟头,足够邢默稍作休息,缓冲一宿没睡的疲惫,为晚上需高度集中的工作做好充分准备。然而,邢默并没有打算回家,而是在红磡附近找一家破旧酒店,按钟头算时间,几块钱就足够让他好眠。

    或许是知他与黎雪英如今离得不远,冥冥中能令他更加心安。

    此刻黎雪英的梦,或许尚能用清甜安稳形容,如同夏日里的橘子花。

    但邢默就完全不同。

    不到十分钟他便进入梦中,许多熟悉的场景闪过。硝烟弥漫,耳畔炸响接连的枪声与爆破声,嘈杂中他辨识出罗修的怒吼,与队友焦急地互换。丛林的每一片叶上都有鲜血,有些已经陈年结疤。邢默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不受控制却拼命压抑,他调动身上所有感官,除却环伺的双眼,嗅觉听觉以及危险时最重要的第六感,为他窥视方圆里每一寸的动静。

    有人影从雾霾中走近,邢默稳稳拖枪,调整心跳脉搏,尽量隐蔽地准备集中瞄准。对方却在瞬间转头,目光穿过重重迷雾望住他。

    邢默心头大震。

    “阿方……”

    有人掩住他的口鼻,几乎令他不能呼吸。胸腔氧气被耗尽,肺部开始炸裂一样痛时,他只能眼睁睁看刘方方的身影疑虑地朝他多看两眼,紧接着转身。

    开枪。有人在他耳边话。

    他双手颤抖,几乎不能再拖住枪。于是有一双手,犹如毒蛇绞紧藤蔓一样扣住他,代替他扣动扳机——

    邢默猛地睁眼,从梦魇中脱离。目光惯性聚焦,飞快环伺四周,随即放软身体,任由汗珠从身上滑落打湿床单。确认是梦,他才收起警觉,目光也渐渐涣散。

    回归正常生活后,这是第几回了?恐怕已经数不清。

    不同的噩梦,相似的场景。恐惧是一致的,包括那种窒息的疼痛,以及鲜血的气息,对邢默来说不过两三秒前还原,所有都是那样历历在目在耳在心。

    太过真实的噩梦,走不出的梦靥,循环以往,无休无止。

    邢默翻身下床,拧开冻水管将脸颈与上身都冲洗好几遍,迫使头脑清醒。

    他撑住流水台,水珠迎光从皮肤不断滚落,勾勒抚摸他坚毅线条。视线由下及上,下垂的眼尾不见缱绻笑意,而是与之完全不相符的肃杀冰冷。邢默进而逼视镜中的自己,渐渐平息喘息。

    必须克服。他再次凝视镜中自己的双眼,告诉自己,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未完成。你必须最快克服。

    “洪氏股跌停,龙应集团跌五个点……”

    一间宽阔书房内,有人顶起框架眼镜,额头慢慢都是汗,温声细语念过财经报告书,恨不得念成一首动听的诗。他离办公桌还有三四米远距离,却忽然看不清办公桌前撑着下巴男人的神情。每当他读过一句,就要抬头望上一眼,生怕男人随时掏枪,将他射个对穿。

    好不容易念完,办公桌前的男人不予置评。沉默,往往比暴力施予人更无形压力。

    冯庆没有表示,喜怒难测地示意他身旁的女人:“你的,继续说。”

    “还、还有就是夜总会那边。红磡,九龙,油尖旺那边的场子,唐先生说要让出多两成给洪门。”

    “放他老母狗屁。”冯庆冷静地打断。

    站在男仔身旁的女人,头仿佛要低得更弯:“唐伯公还说,如果您不给的话,话事人的位置就尽早退位,现有的财产也经营也交接更合适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青釉杯便顺着她耳边呼啸砸去,瞬间碎裂在身后。

    二人都是一个机灵,显然被惊得不浅。

    “好,又是唐国川。当初我没有搞死他,反倒如今让他成个搅屎棍。下个话事人还没上位就急着往我身上踩,等到真养成狼,是不是还得从我身上撕块肉?”冯庆怒喝,野火在心头疯涨,恼到几乎理智失控。

    “安排九龙城寨内一次会议,西城所有人都参加。说腿脚不好的,如果后天不来,以后我有办法让他们都不来!”冯庆同女人交代完后,又将目光射向身旁的男仔,“叫阿成跟我谈话,他这个月怎么给我盯的?做不好就从公司滚蛋!”

    十分钟后,一对男女仿佛被大赦,终于如愿以偿从恶魔窟中奔出,逃也似地朝楼下飞快行走。他们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锁魂。

    管家领二人到门外,司机早已在等候。

    路过客厅时,男仔瞥见纤细的身影坐在餐桌前,亭亭一枝花,忍不住多看过两眼。

    身旁的女人显然也注意到,揪住男仔的耳朵,在他的痛呼中,紧忙将他扯住快步离开。

    “你是不是不要命,还是被冯先生骂扑街了?盯着大嫂再多看两眼,信不信眼珠明天都被挖出来?”

    男仔不可置信的声音逐渐传远:“我才两年前见过大嫂一次,平日根本没得见,没反应过来咯……”

    “收声哇,还敢多话。”女人的尾音被遮挡在汽车门内。

    随着汽车发动离开,楼上冯庆也终于从书房出来,揉捏着鼻梁和太阳穴,皱眉往一层客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