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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阴森潮湿,灯笼幽幽发暗,沈尧全身的关节都不舒坦,尤其膝盖钝痛如裂。他这几日在师父的棺材边上跪了太久,全靠意念强撑。段无痕大概察觉了沈尧的虚弱无力,竟然伸手拉了他一把。 沈尧低声应道:“我没事。先出去吧。” 走出这一座大宅,并非易事,好在有段无痕开路。狄安和赵邦杰在西苑闹事时,侍卫们还会和他们交手。但是,当大家看见段无痕佩剑走在路上,没有一个人敢去拦他。 于是,段无痕就跟散步一样,安安静静、毫无波澜地踏出了官宅的正门。他甚至还牵走了马厩里最好的一批骏马。这些骏马,每一匹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有价无市。 看守马厩的马夫愣在原地,吱都不敢吱一声。 毕竟,段无痕拿他自己家的东西,旁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那马夫只能眼睁睁看着段无痕翻身上马,看着段无痕牵起缰绳,候在官宅之外。不多时,狄安带着一帮人出现了,这些剑客都是段无痕的属下,誓愿追随他,无论天涯海角。 他们一行人踏马而去,闯破夜色,背影潇洒。 * 沈尧不会骑马,只能和赵邦杰共乘一匹。 马背颠簸起伏,夜风寒冷刺骨,沈尧捂嘴咳嗽一阵,越发牵挂起卫凌风。他不禁扪心自问,单凭他自己的本事,能和哪个门派抢人?能在武林高手面前支撑几个回合?他越想,心越乱。魔教的人或许先下手为强带走了卫凌风和柳青青,但是这样一来,卫凌风的罪名算是落实了。 他不禁抓紧缰绳,神思恍惚时,隐隐察觉江湖中有人操纵着一张大网,正在一步一步把所有人一网打尽。他心下一寒,出声问道:“段公子,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段无痕回答:“出城。” 沈尧又说:“今夜有门禁。”随后,语调一转:“ 不过,官府的人也不敢拦你。” 沈尧想当然地以为,把守城门的士兵一看见段无痕的尊驾,便要立刻臣服,趁着天黑打开城门。怎料,临近城门时,燃烧着的熊熊火把就已将四野照得通亮,士兵们手持长刀,刀光寒冷异常。 城墙高有数丈,砖石坚厚,墙峰之间藏着弓。弩手。 紧闭的城门之前,还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这人身姿雄健,气度沉稳不凡,容貌更是英俊倜傥,衬得起一身威武官服。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得一跛一拐,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跟随他的动作来回斜晃,像一条潜伏于草野间的蓄势待发的巨蟒。 他是赵都尉。 赵都尉,又是赵都尉! 沈尧低声骂道:“这个姓赵的,阴魂不散。” 坐在沈尧背后的赵邦杰明显一僵。 沈尧叹道:“他怎么就那么有理?吃皇粮了不起?” 赵邦杰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住了剑柄。他说:“沈大夫,此处危险,我把你送到那边的树上。” 沈尧却说:“你们先别打架。他们人多,你们武功高,双方一旦纠缠起来,那个姓赵的派人去搬救兵,叫来谭百清、武林盟主、或者你们少主他老爹,那可就麻烦了……” 沈尧说话声音偏低。但他身处于一群武林高手当中,高手们耳清目明,自然都听见了沈尧的话。段无痕甚至接了一句:“赵都尉,想去搬救兵吗?” 赵都尉本名赵荣浩,在赵家排行第七,因此,武林世家的同辈们多用“赵七郎”来称呼他 ,显得世家子弟之间友爱亲切,同袍同泽。 然而,段无痕从不遵循这些规矩。他要么无视赵荣浩,要么叫他“赵都尉”,或者可能,私下里,他也叫过“赵跛脚”之类的诨名。赵都尉心想,像段无痕这样的天之骄子,根骨与资质齐佳,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整个宗族都极尽所能地栽培他,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何为世态炎凉,何为人间疾苦。 赵都尉朗声一笑,脸色倒是阴沉沉的,像是笼着一团鬼气:“段无痕,你我本该是异性兄弟,同袍同泽,患难与共。今夜,你若出城,便是与我为敌,与朝廷为敌。” 黑夜里一排火把高举,火光中的街景格外清晰。 马蹄声轻轻响起,段无痕一人骑着马向前。他单手持剑,剑未出鞘,在场无人看清他何时下马,只见他衣袖起落间端肃飘逸,剑气横贯长空,凌厉一招,削灭了城楼上所有火苗,半空抛洒下无数支断箭,如飘雪,如柳絮,破败不堪地落在赵都尉眼前。 段无痕提剑向他走来。 城楼上的士兵已然慌乱。 当今天下太平,天下武学出自中原,蛮夷不敢来犯,官府拨用的军费更少。赵都尉教养的这帮士兵甚少真刀真枪地操练过,比不上段家剑客,更比不上段无痕。 段无痕少年成才,剑术甄入化境。他要赵都尉三更死,赵都尉必定活不过五更。 腰间挂着一把短剑,赵都尉抽出剑身,脚步蹒跚而缓慢:“你我何至于兵戎相见,同室操戈?段兄,你并非寻常之辈,为何要受魔教的妖言蛊惑,多次庇护那些恶徒,乃至强闯城门。你若是被妖女迷住了,便睁大双眼,仔细瞧瞧!悬在城墙上的那具女尸,可是你的老熟人?” 好个赵都尉!沈尧对他的观感,由愤怒转为佩服。 先前也是,赵都尉冤枉卫凌风的时候,什么罪名都能往卫凌风身上推。赵都尉断案时,那胡诌的能力当真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