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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己的医术感到有心无力。 他的医术……他的医术明明被师父和众多师兄夸赞过。 离开丹医派的那天,师父叮嘱卫凌风一定要好好照顾沈尧,叮嘱沈尧一定要听师兄的话。师父还说,要等他们师兄弟功成名就,风风光光荣归故里…… 师父说,他们师兄弟几人都像是他的儿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底下的父亲,大多盼望孩子成才成器,但摆在头一位的,定是孩子们的身家性命。 所以,师父最后一句话是,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他说那句话时,正站在丹医派的书房门口。两鬓白发苍苍,眼中微有泪光。晨间薄雾笼在山林小道上,罩得他早已穿旧的衣袍凝满了湿气。他仍要站在那里,目送三位得意门生离去。 回忆起桩桩往事,沈尧额头挨着墙壁,五指抠门,抠得指甲断裂。食指血肉模糊时,他猛然想起,动身前往天下第一庄之前,师父支开两位师兄,单独交给自己一本纸页泛黄的书册。那书册一直被他藏在包袱里,混着几本从路边摊上买来的武学杂本,从来没受到任何一人的关注。 再后来,因缘巧合之下,沈尧得到了《天霄金刚诀》,哪里还顾得上师父的那本小册子? 直至大难临头,沈尧才恍然发觉,那本小册子并非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那本册子,常被师父带在身边研读,每回都让沈尧撞见。沈尧偶然翻弄过两三回,见那书中描写的全是练武之人的各种濒死病症,措词又全是丹医派自创的“花莲体”,他还以为这是师父专门写来考验他的破东西。 这一路上,麻烦事那么多,安江城还爆发瘟疫,死的都是老百姓。寒门农家的老百姓,根本没钱、没时间习武,那个小册子完全用不上,沈尧也就将它抛之脑后了。 沈尧伏跪于地面,屏气凝神,专心回忆书册内容。 他从小被夸“聪明伶俐、一目十行”,不过是记诵的本事强了一些。当他耗尽心神,终于记起书上的只言片语,便连滚带爬来到赵邦杰身侧,探手到赵邦杰的心窝处,又将几条银针拧成一股,接连扎入几处大穴。 微弱的烛火渐渐熄灭,汗水流入沈尧的眼中,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卫凌风躺在不远处,低声如呓语:“阿尧?” 沈尧忙说:“师兄,师兄我在。你怎么样?我马上来。” 卫凌风问道:“你在……”只讲了两个字,他的声音彻底沉寂。 沈尧的心一刹那间,像是沉入一片冷塘,无形无状的冰水冲过他全身,他忘记吐息,只说:“师兄,我们丹医派或许真有《灵素心法》。你若是遭遇不测,我哪怕以命换命,也要让你活过来。” 这话讲完,沈尧侧头一看,密室的石门竟然透过来一丝明光。他全当自己头晕眼花,臆想发作,只听耳边一阵“轰隆”声响。他立马扑向身前一尺处,横卧在地,宛如肉墙,牢牢护住卫凌风。 石门碎裂,尘嚣漫天。 灯光刺眼,倾泻入室。 原来密室之外,就是流光派的弯月长廊。 那条弯月长廊,一向负有美名,长约三百丈,高约三层,环抱一汪静湖,横穿四条浅溪。周围密林高耸,假山如云,每隔五步,就有一盏灯笼悬挂于木梁。而流光派的每一间密室入口,就藏在长廊的地砖之下,正对着每一盏灯笼。 沈尧自言自语:“原以为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不曾想是个草菅人命的黑牢房。” 他左手扶起赵邦杰,右手抱着卫凌风。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姑娘——青色长裙,银色砍刀,行走间步履如风,带起衣袖上下翻飞,更衬得她身法轻巧,身材曼妙。这位姑娘,正是沈尧的老熟人,柳青青。 沈尧一见是她,心中立刻有了计较:“你们都来了?” 柳青青二话不说,帮忙扛起赵邦杰:“谭百清功力深湛,正在和教主纠缠。程雪落还在宴会主场,萧淮山在门外接应……” 沈尧千言万语硬生生憋住。他搂紧卫凌风,拔腿往前跑:“走,先走!让云棠他们也赶紧走!” 柳青青和沈尧相识多年。在柳青青眼中,沈尧天性使然,很爱逗趣,只在治病救人时一丝不苟。她还没见过沈尧满头大汗、脸色乌青的模样。再一低头,又见卫凌风昏迷不醒。柳青青感念他们的救命之恩,开口宽慰道:“沈大夫,先别着急。依我看,流光派的守卫,还比不上凉州段家。” 沈尧却道:“现在所有人都晓得,卫凌风是云棠的亲哥哥。多年前,魔教被武林正派一夜血洗,云棠必然咽不下这口气。连我都能看出来,她恨不得活吃了八大派掌门,前日里又狠狠得罪了段永玄。我早已见识了谭百清的城府和谋略,我不信他们会……” 柳青青问:“会什么?” 沈尧跨过台阶,神情复杂:“会像我和师兄一样,任人宰割。” 不远处灯笼悬立,廊檐破落,几棵大树被连根拔起,歪七横八倒在地上。与之一同躺在地面的,还有流光派的几位弟子。沈尧见过他们,那都是谭百清座下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现下,全都死了个透。 柳青青指着那几具尸体,毫不避讳道:“沈大夫,请过目,他们真是任人宰割。” 沈尧背着卫凌风,躬起身子,脊背弯曲。他心想,师兄看起来清瘦,原来这么重啊。他从那些尸体旁边走过,并没有分神瞄一眼,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