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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他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梦中谢瑶给他洗手作羹汤,性格耿直的姐夫在小厨房门口转悠了三趟也没混到一口甜汤。谢瑜正在院中的凉亭里与谢永铭一起看舆图,顺便盯着他练枪。若是谢小公子走神溜号,保准下一秒就要被松子打腿。可怜那一碟子松子,进了肚的寥寥几粒,大半都用来祸害谢小将军了。 这梦做着的时候属实是个美梦,但大多数时候做不到尾,谢珏每每在深夜惊醒,都像重新受了一回蚀骨之痛。 “程沅。”谢珏声音飘忽,忽然说:“你知道……江晓寒的母亲是怎么没的吗?” 程沅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江晓寒,一脸摸不着头脑地回应道:“嗯?” “他刚当上左相的第二年,陛下要裁撤世家。这件事,当时被陛下暗地里交给了江晓寒去办。”谢珏说:“但世家盘根错节,家大业大。江晓寒当时手段稚嫩,难免漏了行迹,世家嘴上不说,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 程沅隐隐觉得这故事的结局不会太好,但依旧问了:“然后呢。” “然后?”谢珏终于笑了,他眼中凉意分明,唇角的笑却无奈至极:“然后江府的老夫人就在出城上香的路上被人掳走了。江府收了封没名没姓的信笺,等江晓寒到的时候,才发现留给他的就剩下尸首……对方分明是没将他看在眼里,连谈都不想谈。” 算算年头,出这回事时,谢珏才不过十岁。当时他虽然还小,但在京中也隐隐约约听了些世家出事的风声。 知道前些日子他才知道,那之后江大人在家服了七天的孝,再上朝时,人已经与先前大不一样了。他花了两年的功夫将名录上的世家各个拔除,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各世家十五岁以下幼童集体没入奴籍那天,他也去了——谢珏至今不知道江晓寒是否真的知道了凶手是谁,只知道那天的奴籍名录,是他亲手抄录的。 谢珏虽未曾亲历过这些事,却不妨碍他感同身受。 程沅与颜清不同,颜清好歹从小听着这天下事长大,程沅与任平生行走江湖悬壶济世,见得大多都是朴实的百姓,哪怕偶尔有龌龊之事,也只能算作令人气愤之列,乍一听了这等朝堂手段,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把刀是我兄长的。”谢珏摩挲了下腰间那柄略旧的马刀,又问:“你知道我父兄是怎么死的吗?” 程沅摇了摇头。 “是我父亲自己亲手勒死了我兄长。”谢珏眼中的悲哀浓烈到近乎凝成血泪,他声音微颤:“是为了叫我活着。” “我也好,江晓寒也好。我们这些人,还不如那些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我们这些人从出生起就在朝堂。”谢珏直视着程沅的眼睛,认真道:“我现在才明白,陛下就像是在养蛊。养成了,便是名震天下的治世能才;养不成,便会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史书当中。” 程沅后背发凉,不可置信地道:“所以说……你和江大人,便是陛下想要的那只蛊?” “明远比我惨。”谢珏并未回答,只是说:“我只痛了一下,他已经痛了十年了。” “阿沅。”谢珏说:“你怕不怕。” 谢珏眼中是有期盼的,他望着程沅,他在等对方跟他说不怕,似乎只要有这句话在,他就能一往无前,再也不必瞻前顾后。 可惜程沅似乎是有些被吓到了,愣愣地什么也没说出来。 谢珏等了好一会儿,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他先程沅一步撇开目光,逃避似的不想听答案了。 “神卫营还有事要打点,我不便在江府久留。”谢珏说着退后一步:“先走了。” 程沅还未来得及叫住他,谢珏便已经转头进了内院,程沅匆匆拎起灯笼追进去的时候,谢珏已经翻墙而过,不见了踪影。 慢了这一步倒不要紧,只是谢珏像是消失在了这偌大的京城中,再没来过江府。 正如江晓寒所料,冬月十三那天,从病榻上缓过一口气的宁宗源终于想起了江晓寒一般,直言这么多年下来,江晓寒鞠躬尽瘁为国尽心,何况这次丢了嫡长女也有情可原,便只罚了他一年俸禄了事。 圣旨传来时,江晓寒还下不了床。江墨替他跪接了圣旨,又拉着辆空马车去御史台走了个过场。 既然在生辰宴前放了江晓寒出来,他便必定躲不过这场父子斗法了。 离冬月十六还有三天,各地的亲王皇亲都已经陆续进京,开始朝见陛下。随免罪圣旨而来的,还有生辰宴的宴贴。 江晓寒摩挲着上头宴贴上的宁衍二字,半晌才若无其事地收起来,客气地冲端药进门的程沅道:“冬月十六那天,我这伤能照常行动吗。” “不行。”程沅认真道:“您这次伤了筋骨,得养个三两个月,不信您自己抬手试试看,八成是用不上力的。” “但生辰宴那天,我是一定要去的。”江晓寒将宴贴搁在枕边,又问道:“既然没法痊愈,那可有什么药能令人暂时失去痛觉吗……只看起来无碍便是了。” “这倒是有。”程沅说着转身从药箱中拿出一个药瓶,将其中的药倒出一粒递给江晓寒示意他看:“这药与麻沸散有些相像,只是不至于让人昏睡。服下之后大概半个时辰起效,能令人失去知觉,用以止痛正好。” 那是粒乌黑的药丸,闻起来味道涩苦,江晓寒对药理不通,一时间也闻不出是什么药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