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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影执着一盏油灯替江晓寒在前头开路,重狱在整个牢狱的最深处,越往里走,里头的光线便越暗。这是因为在修建时,牢狱越深处的墙砖便越厚。除了防止有人劫狱外,这青砖也使得重狱夏暖冬凉,平白添了许多折磨。 向来进了御史台的官员,都甚少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江晓寒踩在砖地上,昏暗的油灯只能照亮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长长的走廊大半都是黑沉沉的,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江晓寒脚下忽而踩到了什么,足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踩在了块小小的水洼中。 前头的江影察觉他停下,便也停下脚步,回过头见此情景,便举着油灯走过来,弯下腰用袖子擦了擦溅到他衣裳下摆的水渍。 江影这一弯腰的功夫,烛火将江晓寒脚下那片水洼映了个真切,那水渍粘稠地粘在他的长靴上,颜色黑沉沉的——是血。 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想般,耳畔忽然响起真切的滴水声,水滴正落在江晓寒抬起的手背上,江晓寒瞥了一眼,只见一滴鲜红的血珠正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 江晓寒循迹看去,只见他头上的墙面正挂着一根钢丝凝成的软鞭,一滴正缓慢凝结成型的血滴就挂在鞭尖上,摇摇欲坠。 江影说:“公子,这不干净,往前走走吧。” 江晓寒收回目光:“走吧。” “御史台常设私刑,已是惯例了。”江影像是怕江晓寒见了这些东西心下不舒坦,于是低声说道:“寻常进来的大人,除了抄家灭族等死罪外,便是因冤进来。前者不必有所顾虑,而后者若一朝翻身,御史台便不好收场,于是干脆在狱中将人折腾个半死,也算免除后患了。” 江晓寒面上淡淡,看不出情绪:“看来影卫对这很是了解?” “从前办事时,打过交道。”江影说得含蓄:“影卫设立初期,也曾借用过御史台的地方。” 影卫皆是无心无情的人,磋磨起人来手腕极其狠辣,御史台的刑狱若跟影卫打过交道,恐怕这点本事也不遑多让。 ——不知谢永铭在此如何了。 江晓寒心下微沉。 走了约有半刻钟,江墨才替江晓寒推开了一扇沉重的铁门。过了这扇门,里边便算是重狱,谢永铭就在最内的那一间,不晓得是无意还是故意,却并未将他跟谢瑜分开关押。 江影将油灯递给江晓寒:“我在外头等着公子,御史台探监有定额,公子有什么话须得赶紧说,免得叫人抓着了把柄。” 江晓寒不置可否,只接过了油灯,孤身一人往里走了。 许是宁宗源至今还未出面,宁铮不敢太过放肆行事,所以谢永铭虽身着囚衣,但似乎并未受过私刑折磨。 江晓寒将手中的油灯搁在墙上的灯台上,才从怀中摸出一把铜色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狱中的谢永铭几日未见天光,眼睛一时连油灯的光亮也无法适应,眯着眼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明远?” “是我。”江晓寒低声说。 重狱中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谢永铭一身雪白的中衣,正端坐在木架搭成的矮榻上,腕子上扣着足有四指宽的镣铐,儿臂粗的锁链从镣铐上延伸出去,牢牢地扣在了墙角的铁环中。 江晓寒一见便皱了眉,先不说谢永铭如何,堂堂兵马大元帅,还未过朝审定罪,怎能如此折辱。 谢瑜靠坐在墙角处,看样子要比谢永铭虚弱许多。 重狱阴森可怖,墙上用来穿骨的枷铐泛着令人胆寒的光。地上只铺着薄薄一层潮湿的干草,触手一摸冰冰凉。 “二位受委屈了。”江晓寒单膝跪在谢永铭跟前,咬着牙自责道:“是我回来迟了。” 谢永铭还未说什么,谢瑜忽而有了动静,他似乎是认出了江晓寒的声音,跌撞着从墙边试图起身,可还未走两步,便摔在了地上。 江晓寒见状忙伸手去扶,这一扶不要紧,却差点将他吓了一跳。 谢瑜年年随着谢永铭进京述职,江晓寒见他的次数也不算少了。算起来谢瑜在京中同辈的世家公子中算得上拔尖的,年纪不大,却已经攒了一身的军功,只等着之后接谢永铭的手。 这才几日未见,怎么憔悴成这幅德行。 江晓寒扶着他的胳膊,只觉得对方浑身抖得厉害,手下的皮肉瘦得仿佛一只手就握得过来,谢瑜双眼无神,只一味的瞪大眼睛盯着江晓寒。 “谢珏呢。”谢瑜死死地捏着江晓寒的手,慌乱道:“小弟呢……” 江晓寒一怔,只觉得谢瑜此时怕是连神志都不清了。 “谢珏在我府上。”江晓寒忙安抚道:“在相府……很安全,暂且没有旁人知晓他已经回京了。” 谢瑜似乎是听懂了,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好,小弟还好……” 他颠三倒四地说不清话,却也止不住笑,形若癫狂。他心里绷着的那股弦松了,浑身上下也没了力气,软软的往下倒。 江晓寒一把扶住他:“……谢瑜?” 谢瑜充耳不闻,他打着摆子,牙关磕在一起咯咯作响,江晓寒生怕他咬了舌头,最后无法,只能暂且点了他的睡穴,才叫他安静下来。 江晓寒看得心惊胆战,谢瑜从小跟着谢永铭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才入狱这些时日,就叫人磋磨成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