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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除了大门外,各个外窗皆已封死,屋中的温度要比外头略低一些,江凌一进来便搓了搓胳膊,睁大眼睛看向屋中搁着的供桌。江家历代的主家先祖排位皆在供桌其上,以辈分由上至下,离着最近的那排正是江秋鸿与江秋渊兄弟俩的排位,一新一旧,并排放在最下方。 供桌上正放着江家的族谱,左右两盏长明油灯正尽忠职守地燃着,正中放着一把乌黑的木尺。那尺子足有二指宽,一尺长,上书“信以守礼,刑以正邪”八个大字。 江晓寒弯腰从书案下拉下两个蒲团,搁在了供桌之前。 “来,跪下。”江晓寒说。 江凌虽不解其意,但胜在听话,乖乖往蒲团上一跪,眼巴巴地看着江晓寒。 小丫头不过江晓寒膝盖高,又穿了身鲜亮的红色衣衫,往蒲团上一跪顿时像个圆圆润润的糖葫芦球,甚是喜庆。 江晓寒冲她安抚地笑了笑,转头从桌案上将那本家谱和木尺一并取了下来。 “江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不孝子江晓寒开祠堂上家谱。”江晓寒单手掀袍跪在了江凌身边:“今奉我江家姓氏,收四岁孤童为女,取名为凌。不孝子定当好生教养,不辱家风门楣。” 江晓寒顿了顿,又道:“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孝子心悦一人,此生不愿背弃,亦不愿辜负,已立誓终身不娶,九天神明皆可见证。虽有一女江凌聊以安慰,但到底无所传承,今自请家法,以决心意——阿凌,帮父亲拿着。” 江晓寒说着将手中的家谱放在江凌的膝盖上,又抽出那把乌木尺。 上家法大多都是十四岁以下的打手心,十四岁以上的杖责脊背。可惜现在江家就只剩下江晓寒这么一个有资格拿家法的人,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自己的袖子挽了上去。 乌木尺打在皮肉上又沉又重,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不过一下便是显出一道红肿的伤痕。 江凌吓了一跳,忙扑上来抓他的手:“父亲别…别打!” 江晓寒充耳不闻,江凌才多大的孩子,哪能拉得住他,眼睁睁看他将自己手臂抽得通红一片,急的要哭。 江晓寒眼也不眨地抽完七下,才起身将那把木尺放回桌案上,又从供桌上取了笔,拿过了那本家谱。 新的那页上只有江晓寒一人的名字,他刚想落笔,却又顿住,弯腰将江凌抱了起来,将笔塞进了她的手中。 “父亲?”江凌抬头看着他。 江晓寒不语,只是握住了江凌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在子嗣那一栏写上了她的名字。 小丫头虽懵懂,却也看得出江晓寒有多认真。她的目光落在纸上,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圈丝丝缕缕的墨迹,未干的墨迹在纸面上缓缓流动。江凌看着那方正有力的两个字,还是头一次对自己的名字有了认知。 “江,凌。”江晓寒握着她的手抬起笔,示意她看着那两个字:“自此就名正言顺了。” 江晓寒的声音很轻,又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似乎从来跟江凌说话时都是这样耐心且认真,当真是拿她当亲生的一样疼。 那两个字深深刻在了江凌脑子里,她抬起头,软糯糯地叫了一声:“父亲。” “乖。”江晓寒笑着搁下笔。 今日的头等大事已经办完,江晓寒本想带着江凌磕头离去,可刚转过身,却又改了主意。他鬼使神差地将江凌放在地上,回过头又拿起了那支方才写过族谱的笔。 方才挨过板子的左手臂火辣辣地疼,江晓寒的笔尖悬在纸上,顿了又顿,最后依旧没忍住,描下了第一笔。 江晓寒的笔锋落在纸上,他将自己名头后面空着的夫人二字用墨涂掉,在一旁另写了一行。 ——“九阙已明,浚其渊源为净。” 没问过颜清的意思,江晓寒并不敢擅自将他名字写在上头,何况颜清现如今是否愿意与他扯上关系还不得而知。江晓寒自认没有那个自信颜清能不计前嫌,便只能借明志之意聊以安慰。 江晓寒搁下笔,细细端详了片刻,才觉得心满意足,他挥手叫来江凌,叫她在列祖列宗面前行礼叩拜。 江凌拜过了宗祠,又上过了族谱,才真的算是江家人。 待到江凌磕完了头,江晓寒才将晾干了自己的家谱和家法妥善地安放在了供桌上,又将蒲团放回桌案下,将一切收拾停当。 他正准备带着江凌出去安顿,祠堂的门却被敲响了。 “公子。”江影道。 祠堂非本姓不得入内,江影虽得了江晓寒的赐姓,算作自家的护卫,却依旧不敢擅进祠堂,只能候在门口。 江晓寒带着江凌从祠堂中走出,又回手带上了门,才道:“什么事?” “回公子,四殿下来了。”江影道。 宁煜?江晓寒皱起了眉。 他今日才刚到京城,那些京中同僚也就罢了,无非是来试探他态度的,但按宁煜的身份,却不该如此着急。 只是皇子毕竟与旁人不同,哪怕江晓寒觉着蹊跷,也实在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江晓寒将江凌交给江影,吩咐道:“带阿凌回后院,叫谢珏带着她,顺便跟谢珏通个气儿,叫他别往前院来。” 江影依言接过江凌:“那公子呢?” 江晓寒笑道:“我当然是要去会会这位炙手可热的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