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画像
他低头看了看碧落，凄凄然。 三月三，不归谷的桃花灼灼。 桃林深处多了两处新坟，那些都是燕三娘给埋下的。 燕三娘记得，几个月前，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在她的屋前以剑自刎而死，并留下遗言，要将他同绿衣埋葬在一起。绿衣是谁她不知道，但是瞥见男子怀里的那把血迹斑斑的碧落剑，三娘便已晓得了大半。 燕三娘望望漫山的桃林，该是又到了酿桃花酿的时候。 前尘事，渐如风散。 绿袖的那句遗言，亦如风散。 不要，不要…… 不要，九卿，你不要恨姐姐，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 不要，照歌，你不要娶九卿，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 零九年四月末。层层叠叠的常春藤均匀地铺满墙面，枝蔓伸展得如火如荼，东风拂过，一墙碧绿的叶子漾起波纹，景致甚好。 林玫便是在这样一个景致甚好的春天里苏醒过来的。 阳光透过薄薄窗纱，洒下一片斑驳，病床上的林玫仿佛是童话故事里那个长眠的睡美人，只是，她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什么披荆斩棘的王子。 而是个清秀的姑娘，秦秦。她能深切地感受到秦秦所流露出的欣喜：“林玫，你终于醒了！” 林玫十分茫然地坐起身来，一双漂亮的眸子暗淡无光，她哑着嗓音，低低地说：“我是谁？你又是谁？我似乎不大记得了……” 秦秦闻言，错愕道：“你，你果真不记得了？” 相顾无言，林玫默默垂下眼睑。 “那你可还记得什么人？” 林玫摇摇头，无奈：“全忘了。” 秦秦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不过是忘掉了些事情罢了，没事的，林玫，都会慢慢记起来的……” 林玫醒过来的这个地方，位于郊外，独栋的小别墅，周遭风景独好，百无聊赖之际，她就会出门沿着屋外的小湖信步，水面波光粼粼。 将近日暮时分，林玫兀自呆呆地站在河岸边的芦苇丛里，宛如李清照笔端的明日黄花，她遥遥回望着那栋被漫卷西天的火烧云淹没殆尽的别墅。 之前自己一定是有份很好的工作吧，不然又怎能消费得起这样一栋高高的别墅呢。林玫心里嘀咕。 日落西山，秦秦给她打来一通电话，抱歉被咖啡馆里的一堆琐事缠身，她实在腾不出空来，不得不把两人的约会延迟到明天。 原本秦秦是约了她今天到医院去做复查的，如此一来，林玫便更加无所事事了。 霞光把匆匆而过的路人照得熠熠生辉，身穿素白色长裙的林玫却意兴阑珊，一路晃荡，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等到她后知后觉，却已然迷失了踪向。 林玫微蹙起眉头，不由地紧张起来。人迹罕有，她又往前试探性地走了几步，方在一处断桥边上瞥见了个绰绰的人影子。重重松了一口气，她疾疾上前打算问路。 桥头上的剪影淡淡，似有若无，却散发着极其炽烈的光芒，宛如一座灯盏。她微微地，笑了笑。 也就是那天，林玫遇见了宋朝，遇见了她人生道途里的指明灯。按照秦秦告诉给她的来看，两年前遭遇海上事故时，她才二十一岁，这年，准确地来说，她应该二十三岁，依旧是个芬芳的年纪。 林玫凑过身去，“画家？” 宋朝目不斜视，无言，手头的画笔不做半点停顿。林玫这厢才意识到多有冒犯，无奈何，定定地在一边旁眼观看。 宣纸之上，即将就要收工的，便是林玫如今肉眼所能及的景色，连绵不绝的湖岸，肆意生长的芦苇，光彩照人的晚霞…… 林玫虽不懂得画，却觉得这幅画画得真真好看，恍然想起书本上看来的“写意”一词，她觉着用来形容这幅画堪堪适合。 笔是他的利剑，纸是他的盔甲，这人烟稀少的桥头就是他所向披靡的战场。林玫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纸上移开，落在宋朝那张翩若惊鸿的脸：抿成一条线的薄唇，高高的鼻梁，斜飞的剑眉…… 她气息一屏，颊上霍地生起大片红潮来。宋朝作完最后一笔，丢下画笔，回眸刺了她一眼，顿了顿，喃喃提议：“不如，我也给你作一幅画如何？” 林玫忙不迭：“我只是想问一个路而已。” 宋朝莞尔，轻佻道：“等我先为你画完肖像，就给你指路。” 林玫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值鲜衣怒马烈焰繁花时岁的少年，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她抬起眉头，嗫嚅：“我可没给人当过模特……” 宋朝看着这个如小鹿般的姑娘，不禁好笑道：“没有经验不打紧，我可以教你。”末了，又补充道：“相信我，自然，随意，保持你原有的状态便足矣。” 林玫像是听到了春暖花开的声音。估计宋朝穷其一生，也不会想象到眼前这个刚从长长两年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女孩，接触并相信过的人不过寥寥两个，一个是秦秦，一个便是他。 同年九月，亦是林玫睁眼看世界的第五个月份，她在秦秦的帮衬下新开了一家鲜花店。秉着她闹中取静的原则，花店的选址最终被敲定于市中心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 秦秦曾一度追问过林玫，为何会突然起兴要去卖花呢？ 林玫当时只是盈盈一笑，心血来潮罢了。 林玫口中所言的心血来潮，还是在数个月前艳阳高照的某日，契机是她院落里一簇长于阴暗墙角之处的玫瑰。花影婆娑，色泽一如血液般浓郁，林玫颇多感慨，满园春色关不住。 自那，林玫便痴迷上了种养花草，大众如风信子、紫罗兰一类，小众如洋绣球、金盏花一类，无一疏漏，样样均沾，最后合计来合计去，索性倒不如开家花店。 店名取为“两生花”。 这等极具新意的名字还是秦秦无意之间给促成的，不久前的某日，秦秦坐在咖啡馆里，鬼使神差地念了一句“几见桑田成沧海，又逢枯木两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