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笑面虎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早就该好的病也无可奈何的好了起来。 “明天我的吊瓶就要结束了。”我有些垂头丧气:“那不是以后想跟你聊一下都不行了?” “在这个地方,能有这几天开心的日子就不错了,我已经很知足了。”她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波澜不惊,但这一次我却欣喜的听出了一丝惋惜。 见我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机会是人创造的,也说不定呢。”说话间又恢复了一贯调皮的神情。 “那到底咋办嘛?”看着她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有些急了。可她仍是摇摇脑袋,笑而不答。 我无可奈何的暂时结束了我的快乐之旅,回到了号子。 第二天,正当我努力地背着监规准备常住的时候,所长来提审了。我知道,我期盼又不愿意见到的预审终于还是姗姗到来了。 预审就是在看守所进行的,一进门,我就看见一个五旬开外的老头在冲我微笑,见我进来,还上前两步拉开凳子让我坐,很是热情,让我一颗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姓陈,是预审科的科长,他们都叫我陈科长,你叫我陈叔就行了。” 一听他的自我介绍,我一颗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有关于他的种种传闻。 此人姓陈名林,人称笑面虎,从警近四十年,在预审科不知亲手将多少人送进了监狱。有关于他的故事,最具有代表性的有两个,第一个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一名可算得上是飞贼的大盗,一时大意在此处落网,此人有丰富的反审讯经验,而且意志力特别坚强,无论办案人员采取任何手段,都咬紧牙关,一字不吐,许久之后,竟连真实的籍贯和姓名都没有问出来,百般无奈之下,只有求助陈林。他临危受命,分析了一下情况,先是跟看守所通气,叫号子里的老大克扣他的食物,搞得这位飞贼先生饥饿难耐,甚至到了吃卫生纸拆棉絮充饥的地步,十天不到就已经两眼放光像饿狼一样。这时他才姗姗出马,对此飞贼温言细语,关怀备至,传说终极武器是给飞贼泡了一碗方便面,那位飞贼捧着方便面,望着老陈那慈祥的面容,一时间心旌荡漾,既激动又委屈。老陈安慰他:“不急不急,先吃先吃。只要你有啥话跟你陈哥说,以后咱们每次见面,别的没有,方便面还是能保障的。” 就这样,这名飞贼在老陈的温情攻势下,全面溃败下来,防线彻底洞开。不知他是彻底相信了老陈这个人,还是确实思念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居然每天都主动要求见老陈交代自己的罪行。五天,仅仅是五天之后,在他又一次交代了一件犯罪事实的时候,老陈制止住了他:“行了,不说了,这些够了。” “够了?”他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够了是什么意思。 死刑!足够判他死刑了! 那个时候的刑法盗窃罪还是有死刑的,他交代的金额已经足够将他自个儿推上刑场了。他十几岁出道,盗得财物不计其数,最终,他的性命就只值了五包方便面,五包我们这自产的,最廉价的方便面。不知他在刑场上有没有嗟叹自己啼笑皆非的命运。 我听人说,老陈最后对此人最后的评价:“呸!什么江洋大盗,就他妈一傻逼!” 第二件事情,是他亲手把自己的表侄送进了监狱。 话说那一年他马上就要被提拔为预审科的科长,在这节骨眼上,他的表侄王嘉犯了事儿,很简单,有人告王嘉强奸,但这个事儿的已经时过境迁,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证据。再加之按规定,老陈是可以回避的。但我们杰出的人民警察怎么会知难而退,徇私枉法呢?他向组织上主动请求,一定要拿下犯罪分子的口供! 具体的故事情节,我们外人无从得知,但是在他整个的审讯过程中说的话,却有几句流传了出来,令我们可以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娃,莫害怕,我是你叔,天大的事儿,我替你兜着!你给叔好好说! “娃还没吃饭吧!来,叔给你买了只烧鸡,你慢慢吃,吃完了给叔说实话啊!叔给你想办法! “娃,叔跟你爸是兄弟,咋会害你呢?慢慢说,说清楚,没个啥大事儿。 “娃,你把事儿弄大了!我的妈,你叫我咋说你呢?咋?你想见你爸,那不行,人家有规定,先安心到看守所去吧!” 不晓得两家的关系是不是会从此破裂,唯一可以确实的就是他的侄儿在送往监狱服刑的那天,矗立于看守所门口,向着公安局方向大喊一声:“陈林,我日你妈!”也不知陈林的母亲他要如何称谓。 听过的人,无不为之莞尔,却在笑过之后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这样的人,我无法评价,作为押犯,我们个个畏如蛇蝎,祈祷自己不要那么倒霉。 怕什么来什么,他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也是一阵忐忑。 “我认识你,所以就不跟你来那一套姓名籍贯之类虚的了。”老陈终于开了腔。“其实说实话,我也不想来预审你,你可是我们郭局的关系。你先别摇头否认,我可啥都知道。你就别跟我装了。有事儿你记着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案子的事就那么大回事儿,先不急。对了,你进来后有人欺负你吗?吃得饱吗,有烟抽吗?不行我给你买点。你别客气,我跟你说,你爸可跟我是老熟人。那一次……” 我看着老陈一张一合的嘴,想起有关他的种种传闻,心里不禁感慨:“果然是名不虚传呀!笑里藏刀,攻无不克!” 渐渐地,他的脸在我眼前模糊了,心里慢慢放松下来,居然有点困了,眼皮直往下耷拉…… “哎哎哎!我说你别睡呀!你听我说话没有,我可是一片好意呀!”见我要进入梦乡,他觉得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显得有些急了。 那时的我还是年轻,听他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我的心里突然很不舒服,也不知是从来来的勇气,心一横,不敬的话脱口而出:“陈叔,你也别费劲了,我就是在刑警队交代的那些,多余的也没有,你该怎么就怎么吧!大家都节省点时间。” 听了我的话,老陈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转换着颜色,等到渐渐恢复过来后,他眯起眼睛瞅了我一会儿,缓缓地问:“你以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我和你爸是同事?” “不是。” “同学?” “也不是。” “那我们是亲戚?”他继续追问。 “更不是了。”我还是不明就里。 “知道我们在干吗!这是什么地方吗?”他的语气有些阴森了。 “知道,看守所,您在提审我。”我还是一头雾水,这不废话吗? “那你他妈的是哪根葱?敢叫我陈叔!”老陈一下暴起了。 啊?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呀!脸也变得太快了吧?我一下愣住了。 望着眼前这张善变的脸,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正是这张脸的主人,一直在悄悄的捐助希望工程,资助了十几个失学儿童。这一切没人知道,直到他街上见义勇为被人刺死之前,他都没张扬过。只是在他的追悼会上,来了很多很多他资助过的孩子…… 很久以后,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愕然之余,不禁生出许多感叹,或许真如老百姓所说,罪犯憎恨的,就是他们拥护的吧!或许老陈真没有错,只是爱憎过于分明,手段上叫人不能接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