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前尘 22
他的目光已经涣散,嘲溪手上发着抖,厉喝道:“谢逢殊!不许睡听见没有!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谢逢殊确实听不见了,他双眼紧闭,带着血迹的脸上是不正常的惨白。挨了天雷,他魂魄将碎,回天乏术。嘲溪自己也是一身伤,天雷已经平息,火势却依旧不歇,周围还有残存的妖魔,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识图靠近。 嘲溪咬着牙想将谢逢殊扶起来,刚刚伸出手,谢逢殊身上忽然发出一点青蓝色的光。 刚开始时那点光如同烟如尘,淡得几乎可以忽略,渐渐的便有蓝色的如同萤火的东西从他身上一点一点飞起,在长夜之中飘飘荡荡,不知归处。 嘲溪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周围的邪祟突然都兴奋了起来,眼带狂热,死死盯着这些蓝色如同萤火的东西,像是见到了什么珍馐美食,更有甚者嘴边已经流出浸液,开始慢慢往这边凑近。 () 嘲溪奋力抽开靠近的一只妖魔,惶急地去推地上的谢逢殊。 “谢逢殊!你给我起来!” 地上的人依旧安静的躺着,没有一点反应,倒是身后传来了琅烬的声音。 “没用了,你看不出来吗,他死了。” 嘲溪听到这个声音便觉得如同利刃悬顶,他握紧手中的长鞭,防备地抬起头。远处,琅烬坐在地上,想用剑支撑自己站起来,试了两次都失败了。他勉强撑起一点上身,浑身沾满血污,唯有一双眼睛带着讥讽。 “那些飘着的东西是他的魂魄,碎成这副样子,还想活吗?” 他自己也半死不活,因为仇恨谢逢殊杀了自己的宗主,见了对方如今的光景,终于觉得畅快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吃一点他的魂魄。应龙的精魂对修为可是大有助益。” 嘲溪气血上涌,恨不得杀了琅烬,琅烬自然看出了他的恨意,苟活的妖邪慢慢越来越近,琅烬冷笑道:“你不吃,就让它们吃吧。” 语毕,三五妖魔一跃而上,扑向半空中的幽蓝的碎光。 就在此时,忽有一把黑色的降魔杵自天际而来,破开一只邪魔的身躯,将它牢牢钉在了远处的树干之上! 降魔杵发出金光,瞬间那只妖邪便被烧得一干二净,连灰尘都没有剩下。剩下的妖魔惊慌失措,迅速奔逃,天际又来了数把长剑,斩杀这群逃窜的妖魔。一时间,明镜台上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嚎惨叫。 天上的乌云背后透露出一点金光,是三天之佛,与九重众仙同下人间。 变数陡生,琅烬面色一变,刚想朝降魔杵来的地方看去,下一瞬,他已经被人掐住脖子。 眼前的人面色苍白,甚至比一身如雪的僧袍还要白上几分,他衣襟上沾染着斑斑血迹,连掐着琅烬的那只手都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琅烬看清了眼前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燃灯尊者。”他道,“你是来杀应龙的吗?” 绛尘的手不可控制的收紧,琅烬口中不断溢出鲜血,费劲地出声。 “尊者一身的血,不会也入魔杀人了吧?” 绛尘的确周身血气,那是他自己的血。 强出恶道是多大的罪名,古往今来没有谁这般做过,昔日普渡众生的佛光成了刀剑钩叉,绛尘每走一步,都戳穿他的五脏六腑,几乎挖出他的血肉。 () 绛尘却不觉得疼,他只是觉得害怕。 明明恶道处于六界之外,已经是另一方天地,无声无形无光,没有任何东西能穿透,偏偏他在某一瞬睁眼,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 谢逢殊出事了。 () 这个念头压在他心口,几乎把他一颗心压碎,活了数万年,心若顽石的佛陀终于察觉到了害怕。这份恐惧逼得他强行出了恶道,带着浑身的血来了明镜台。 来见谢逢殊已经冷却的尸身,和碎了满天的魂魄。 绛尘扔下琅烬,转身走了几步,走到谢逢殊身旁,嘲溪双眼发红,冷冷瞪着他。 “你还回来做什么?” 绛尘恍若未觉,他跪倒在谢逢殊旁边,去握谢逢殊的手。 对方的手腕伤痕累累,手心凉得彻骨,没有一点热气。绛尘想,这不该是谢逢殊的温度。 他永远是温热的,像是法堂内的烛火,晨曦的第一缕光。他不该这样浑身是血的躺在这儿,不能睁眼看自己,也不会像往常一样,拖长了声音撒着娇问:“绛尘,我们下山去听书吧?” () 刚开始时他想过,谢逢殊的岁月还很长,或许哪天会喜欢上另一个的人,到时候自己便可以走了;后来时间一长,又觉得自己再也放不开手,想在须弥陪着对方百年、千年。 只是他没有想过,这年岁居然这么短。 绛尘又想起上古在须弥山,应龙与自己那一战。 绛尘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生死,他是创世之佛,早就脱离了轮回,但此刻他忽然想,自己若那时候死在对方手上,可能更好一些。 大抵谢逢殊便不必受这无尽苦楚。 剩下的邪祟并不多,很快便被尽数斩杀,裴钰收起剑,看着半空中飘散的碎魂皱了皱眉,转头去看绛尘。 “燃灯尊者——” 他刚出了个声,玉玑仙君魂都快被吓没了,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 谁看不出来现在气氛不对。 () 只有嘲溪听见了他的声音,慢慢抬起头。 周围的人持剑而立,衣袍干干净净不惹尘埃,天际还有垂目看向明镜台的佛陀,眼神悲悯。 () 半晌,嘲溪忽的冷笑一声:“你们来干什么?” 封寂刚来须弥的时候没有谁来;谢逢殊被囚时没有谁来;绥灵、吕栖梧身死时没有谁来;谢逢殊一朝入魔,天雷降世的时候也没有谁来;如今大火将尽,身死魂碎,终于有人来了吗? 裴钰皱了皱眉,似乎想对嘲溪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转头去看绛尘。 “镇魔塔出了疏忽却没有及时察觉,的确是仙界失职,应龙入魔的因果我会如实上报天帝。” 说了这么一句,裴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 绛尘却在此刻抬起眼看向了裴钰。 他眼中似乎没什么情绪,声音却异常的冷,像是心间唯一一点火都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长夜与霜雪。 “我要他活着。”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众仙之中出现了一点骚动,有人低声道:“这可是应龙,若是活着再入魔怎么办,燃灯尊者没事吧?”又有人答:“也不能这么说,到底是除魔而死……”“除魔?他自己都入了魔……” 四周窃窃私语,绛尘却如同没有听见,还是裴钰不耐烦地抬眼扫了一圈,声音才低了下去。 () 其实虽是众说纷纭,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逄元子看着天地之间点点青蓝的萤火,硬着头皮开口。 “尊者,当年应龙转世,是因为虽少一缕魂魄,但剩下两缕还完整,如今魂魄已碎,恐怕不能转世为妖了。” 他并不是胡说,魂魄完全方可转世轮回,如今谢逢殊的魂魄碎成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再入轮回。 () 绛尘抬眼,谢逢殊破碎的魂魄在半空中浮动,像是坠落于山野间的星光,有些聚拢,有些又散开。 它们就像再普通不过的萤火之光,没人知道它是一个少年碎散的魂魄。 绛尘看着四周众仙,漫天神佛,他们有的看着自己,有的看着地上的谢逢殊,目光或惊或惧,或叹或悯。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面前的逄元子与裴钰身上,语气冷漠地开了口。 “不能转世为妖,那便飞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