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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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阿娘”是姬濛期盼了十几年的声音,自从母女分离后,她一心扑在找孩子上,再无所出。 “这么晚了,找阿娘何事?莫不是府里的下人苛责你?” “没,只是这府里住得太闷了,我自小唱戏。实在想再次登台,否则这一辈子的技艺就荒废了。” 姬濛面露难色,过了会才道:“要不,我让下人们在院子里搭个台子,你唱给我听?” 苏青甩了甩衣袖:“阿娘,我要真的戏迷。这几日想着之前我才戏台之上的辉煌,晚晚夜不能寐。你不能那么自私,抛弃了我十多年,现在寻着我了,又看不起我之前是个戏子。” 第36章 傅婉儿正坐在房内悠闲地喝着茶, 听到丫鬟禀报苏青和夫人正在院子里争吵,不由地笑了笑。 “今日的茶还算甘甜。”傅婉儿倚靠在躺椅上,小丫鬟蹲在地上不停地帮她敲着腿。 “阿娘, 那苏青怎么这么不知趣呢?都进了侯府成了嫡小姐,怎么那流连那些龌龊的戏台之事?乡野长大的女子, 就是上不得台面。”苏梦嗤笑道。 傅婉儿看着兴高采烈的苏梦,眼神黯淡了下来。 自己这个女儿过于喜形于色, 容易得意忘形。在后宅之内, 若不是自己庇护, 而姬濛这些年又一心扑在找寻女儿上,她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 “那你有没有想过,苏青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唱戏?”傅婉儿面带笑意,声音却无比冰冷。 “因为,”苏梦转着眼珠,咬着嘴唇,思索了半天,“或许她有戏瘾。” “蠢货!”傅婉儿一脚将捶腿的丫鬟踹到一边。 她深深吸了口气, 实在想不通自己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个这么头脑简单的女儿。 还好没把苏青的真实身世告诉她,否则她一时说漏了嘴,便再也无机会拿捏苏青。 “阿娘?”苏梦眼中含泪, 她实在不知为什么自打苏青来了后,阿娘动不动就发火。 傅婉儿闭上眼,捏紧了拳头。 她恨, 恨自己只是个妾,无法给予自己的女儿一个高贵的身份。 “女儿知错了,不该嘲笑嫡姐。”苏梦低下了头。 “不,你没错,”傅婉儿站起身,“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是英国公府最尊贵的小姐。谁说庶女不如嫡女?但你需记住,切不可随意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谨小慎微、伏低做小,为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够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懂吗?” 苏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阿娘去看看她们母女窝里斗。”傅婉儿讽刺地笑了笑,带着苏梦走向姬濛的燕园。 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的哭喊声和打砸之声。 走进屋内,正看到苏青将一个瓷瓶举过头顶,然后“哐啷”一声砸在地上,捡起锋利的瓷片放在颈处,怒喝:“阿娘,你抛弃了我十多年,现在还嫌弃我丢脸,不让我唱戏,我干脆死去算了!” 姬濛红着眼,不住地咳嗽:“我哪有说不让?只说和你阿爹商量下。” “你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来自乡野,看不起我唱戏。既然看不起我的一切,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也好过流落到穷苦人家,日日忍饥挨饿,生不如死。” 苏青的声音如泣如诉,就像一把尖刀,剖开了姬濛的心,鲜血淋漓,血流不止。 王嬷嬷扶着站立不稳的姬濛,皱起了眉头。她实在不明白,小姐进府时还是善解人意的,昨日上香时也还是好好的,怎么隔了一日,到了今夜,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蛮不讲理,尖酸刻薄, 姬濛红着眼睛,望着苏青,刚想上前劝慰,便听到苏青尖叫:“别过来!” “好,”姬濛低下头,声音小了很多,“我答应你,老爷回来,我自会说服他同意你去唱戏。” “那可说定了。”苏青将手中的瓷片扔了,头也不回地离去。 傅婉儿连忙上前,扶住姬濛:“姐姐,可还好?近些年你日日思念女儿,伤了身子,切莫动怒。” “我不是生气,只是心疼青儿。世家高门最主动品行,如果她去唱戏,这辈子就毁了。” 傅婉儿心里偷笑,一个假嫡女就你当个宝贝。 可面色却漏出一丝忧虑,叹了口气:“孩子小不懂事,将来能想通也就好了。” 姬濛望着傅婉儿身后的苏梦,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吟诗作画、琴棋歌舞,各种技艺都会,这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咳咳咳。”姬濛用丝绢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傅婉儿又安慰了姬濛一番,才缓缓离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苏梦忍不住问道:“阿娘,刚才的热闹可真好看。苏青简直就是没读过书的乡下人,粗鄙得要命。” “我们刚才可不是去看热闹的。” “那是?”苏梦疑惑道。 “击败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击败她的精神支柱,击败她的信心。我带着你去,就是让姬濛看着你,明白她千里寻来的女儿有多么糟糕。这些年,女儿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摧毁了,她也活不长了。” “还是阿娘厉害。” 今夜的月亮似乎别样圆。 苏青斥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蹲在地上,望着窗外的明月,不由地苦笑,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在月光下百得可怖。 闭上眼,咬住唇,她揪着自己的头发。 不想的,不想这样的。 她曾暗暗发誓,就算代替了苏白,冒用她的身份成为侯府嫡女,也会好好帮她照顾苏夫人。 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个机会?命运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做个恶女? 苏青咬着牙,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这辈子,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走。 初夏已有些炎热,冯塘断了腿,擦洗不大方便。 他一人坐在大木桶旁边,看着木桶里的冷水,有些出神。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儿,一辈子也没洗过冷水澡。在冯府时,就算是三伏烈日,也是要洗热水澡的。 就在他准备洗漱的时候,苏白提着刚烧滚的热水走了进来:“别冻着了,刚入夏,可洗不得凉水。” 冯塘看着原地站立的苏白,有些尴尬:“你怎么还不出去?” “你腿断了,行动不便,我不在这帮衬着你,万一你摔一跤,更麻烦。” 冯塘有些脸红:“没关系,我可以的。” 在苏白眼里,冯塘就是个没长大的淘气孩子,真不知他在羞涩什么。 “那你快些,水马上凉了,我就站在门外,如果你摔倒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就喊我。”苏白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门。 屋内,烛火摇曳。 冯塘透着纸窗,看着苏白的倒影。 第一次觉得那么心安。 他慢慢爬进木桶里,在温热得水中,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哭了。 冯家、梁家满门被灭后,他就如行尸走肉地活着。 他本以为这世上再无人在意自己、关心自己。 可纸窗上的人影,就站在门外,也能让自己万分安心。 “冯塘?你没事吧?”苏白站在门外,高声喊道。 “我没事,马上好了。” 冯塘起身,穿好衣服。 苏白进来,按着大夫教的方法,帮他的腿捆上了竹棍,给固定住。 冯塘低眼看着苏白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底暖了起来。 “你先去歇息吧,时间也不早了。”冯塘低声说道。 苏白点了点头,将冯塘扶上床,自己也回屋睡去了。 躺在床上,苏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冯塘那么好。 虽说自己是个重诺的人,答应了萱怡郡主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可是,她心底清楚,上辈子有个遗憾,生生世世都无法弥补。 那就是她的儿子——许勃。 刚生下来,就被迫骨肉分离。 冷宅十年,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不幸落水身亡。 如果勃儿没死,长大了,应该也像冯塘这般,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但心肠不坏,讲究义气吧? 不,苏白摇了摇头,应该很会读书才是。 想到读书,苏白不由地想起了许泽。 她的眼神暗了下来,咬着牙暗暗发誓,愿自身莫要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想着想着,那一丝丝疲惫从脚底游走到全身,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苏白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 打开门,竟见到师父吴皎月在院子里耍着花枪,动作行云流水。 她依靠在木门边,静静地欣赏着。 既羡慕又心痛。 师父如今年近四十,可身姿犹如二八少女般矫健,身段更是柔软。 如果当年没被一杯毒茶毒坏了嗓子,那么她在戏台之上的成就必定是旷古绝今的。 吴皎月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将花枪插在地上,转身看到苏白,笑道:“人,不服老不行,以往我刷十轮花枪都没问题,刚刚不过耍了三轮,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苏白点了点头:“师父,我们现在就去青帧戏坊吗?” 听到“青帧戏坊”四个字,吴皎月眼神微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倒要去看看,当年为了取代我扮唱白蛇,黑了心毒哑了我的柳茹帧,现在过得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