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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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觉得呢?”吴皎月转向苏白问道。 苏白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了白蛇。 上辈子,许泽赈灾,被毒蛇咬了,自己不顾安危用嘴帮他将蛇毒吸出。 那时候瘟疫爆发,许泽烧得神志不清,也是自己不顾被传染的风险,日夜寸步不离地照看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做那些?只是因为爱吗?”苏白不停地问着自己。 “苏白?”吴皎月小生提醒道。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白蛇去盗取仙草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她只是知道,只要她活着,就不能让许仙死。她已经活地失去了自我,她的人生只有许仙。” 一如从前的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许泽,没有自己。 吴皎月冰冷的脸变得有些柔和,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又转向苏青,问道:“可是最后,白蛇为了救许仙,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那一刻她恨吗?” 苏青有些烦躁,“白蛇传”这个戏她已经私下唱了上百遍了,甚至倒着唱也行。可是真的没有这么细致地揣测过这个人物。 思索片刻,便答道:“她不恨,在关进雷峰塔的那一刻,她只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 “不,她恨。”苏白轻声叹道。 吴皎月站起身,走到苏白的身边:“为何这么说?” “因为爱到了骨子里,恨也恨到了血液里。白蛇是爱许仙的,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修行,奈何一腔热血终究是错付了,不停地付出换来的却是无止境的怀疑,最后竟然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无法守护,雷峰塔将白蛇永远地禁锢了起来,怎能不恨?”苏白说到动情之处,早已泪流满面。 吴皎月在一旁已经讶异地说不出话,她是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女孩,对“白蛇”这个角色竟然有这么深刻的见解。 “你们唱下第八幕,白蛇被许仙喂下雄黄酒的那幕戏。”吴皎月吩咐道。 苏青立刻来了精神,她深知苏白已经一年没唱戏,无论唱腔还是身段都比不过自己。 苏青唱得太投入,直至吴皎月喊够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待苏白唱时,苏青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今早得知苏白染上了风寒,便知道这场比试,赢家只能是自己。 尤其是苏白唱下来,几处破音险些让苏青险些笑出声来。 可是,随着唱段的推进,苏白仿佛和白蛇融为一体,特别在许仙递给她雄黄酒那一刹那,由惊喜变成怀疑,最后由怀疑变成心如死灰,在她仰起头喝下雄黄酒的那一刻,两行泪从眼角滑落,苏青也跟着心痛。 苏白入戏太深,握着空空的酒杯,身体轻颤。 “我心中已经有白蛇的人选了。”吴皎月站起身,宣布道。 苏青满心期盼,唱戏终究在一个“唱”字,苏青不相信连唱功都无法过关的苏白会胜过自己。 她低着头,却因为紧张红了耳根。 “苏白,你来唱白蛇。” “什么?”苏青心里惊讶又愤恨,她看向身边的苏白,竟然发现她一脸平静,仿佛早已了然于胸似的。 “师父,”苏青看向吴皎月,“徒儿并非质疑你的选择,只是一事不明,苏白刚刚破音了几处,而且身段并不标准,兰花指的指尖不够翘,踢腿的腿尖不够直,徒儿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过度注重唱腔和动作,反而失去了人物的灵魂,这是舍本逐末。” 吴皎月的话仿佛是晴天霹雳,毫不留情地劈向苏青。 苏青愣在原地,扶着旁边的木椅,险些跌在地上。 看着身旁云淡风轻的苏白,不明白,自己日日苦练身段,夜夜吊嗓子练唱功,怎么还会输给了她? 第11章 “师父,徒儿有话要说。”苏白轻声唤道。 吴皎月停下了离去的脚步,转身看向苏白:“何事?” 苏青瞪着苏白,她实在不明白,苏白都已经拿到了白蛇这个角儿,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师父,我觉得白蛇传后半部分不够精彩。”苏白双腿站得笔直,双手恭敬地相握于身下。 “那你觉得该如何?”吴皎月目光幽深,看不出半点情绪。 “青蛇爱上了许仙,为了得到他,在白蛇盗取仙草后最虚弱的时候,刺杀白蛇。” 吴皎月的手指微微颤抖,追问道:“然后呢?” “白蛇自是不会坐以待毙,和青蛇刀剑相向,最后白蛇哭了,她不是不知道许仙是个负心汉,而是因为有了身孕,无法离开。最后青蛇勾走了许仙,许仙又因为自私出卖了白蛇与青蛇。” “阿姐,你在说什么呢?忠肝义胆的青蛇怎么在你口中成了不知羞耻、专门勾人的潘金莲?”苏青再也忍不住了,走到苏白前叫骂道。 她双眼通红,捏着拳头,瞪着苏白。 心里面的郁结与愤恨犹如潮水般越涨越高,她实在不解,苏白已经拿到了白蛇这个角儿 ,为何还要把青蛇改得这么不堪! 吴皎月没有理会苏青,接着问苏白:“那白蛇最后怎样?” “杀了许仙,带着青蛇隐居山林。”苏白望向苏青,她只期盼这个妹妹还能顾忌些姐妹之情,否则刀剑相向,也只会让阿娘难堪。 吴皎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转身离去。 苏青笑了笑,愤恨中带了些狠厉:“姐姐,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姐,自打你决定重返戏台后,不但抢了我的白蛇,还把青蛇改得这么不堪入目,现在很得意吧?”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去准备白蛇了。” 苏白离开了云丹戏坊,直奔琳茵的住处,她实在心里放心不下琳茵,用川红花堕胎,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莫大的打击。 破败的旧屋,发霉的墙壁,让苏白眉头轻皱。 她想过琳茵家有些拮据,但没想过这么穷。 琳茵颓败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被面上大着补丁。苍白的额头上挂着汗珠,几天不见,眼睛已经凹陷了下去。 “咳咳,”琳茵不住地咳嗽,露出了一个寡淡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苏白有些不忍,从衣袖里拿出一大包银子塞进了琳茵的手里。 “不可,”琳茵推搡着,“你的银子不都给了那个书生进京赶考了吗?前一年你又为奴为婢,能有多少,别再给我了。” 苏白将银子放在她的枕下:“你现在非常时期,一定要吃好,别落下了病根,日后可有的后悔呢。” 听到这话,琳茵眼圈一红,叹了一口气:“昨日,大夫告诉我这次伤了身子,日后恐怕无所出了。” 苏白正帮琳茵掖被子,听到这句话,手一顿,她太明白对于她们这种女子,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抬头看到琳茵假装坚强,故作微笑的样子,苏白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 琳茵的铠甲仿佛顷刻间碎裂,搂着苏白也哭了起来。 哭了会儿,苏白才红着眼睛问琳茵:“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唱呗,唱到老,唱到死。一个无法再生育的女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琳茵依靠在枕头上,优雅地笑着,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仿佛秋日的树叶,随时可能飘走。 苏白安抚了琳茵片刻,便回了戏坊。 云丹戏坊内,凌婵得知吴皎月已经确定好“白蛇传”的人选,并且马上就要排戏了,气得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教母,息怒。”冯妈妈和一众丫鬟低着头退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没用的东西,我凌婵当年叱咤姑苏,怎么收了琳茵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竟然搞大了肚子!”凌婵气得有些发晕,坐在木椅上,揉着额头。 冯妈妈也苦着个脸,她是凌婵的人,看着凌婵后继无人,怎能不着急。 冯妈妈心里非议着,凌婵之前培养的徒弟,要么嫁给达官贵人做了小妾,要么做了外室,就这个琳茵唱得久一点,哪知道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浪蹄子。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冯妈妈,去将苏白给我叫来。”凌婵揪着手帕,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吴皎月在偏远的厢房内改着唱本,苏白的提议让她茅塞顿开。 “白蛇传”是自己□□的,但也唱了二十多年,人们也听腻了。如果要超越之前的辉煌,必将做些改变。 从前的姐妹情深虽叫人觉得温暖,但却不如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反目精彩。 这些年,大周的民风逐渐开放,女子为争抢男子而大打出手的事迹屡见不鲜,或许,是要做些改变了。吴皎月独自坐在木桌前,聚精会神地构思“白蛇传”后半段。 此刻,苏白也在不远处的院落里,拿着剑,试唱白蛇的唱段。 苏青站在苏白身后,看着她婉转哀怨的唱腔,仿佛将白蛇被许仙抛弃后的不甘与哀愁唱得淋漓尽致,不得不承认苏白在唱戏方面的天赋。 “或许,只要有你一天,就无我的立足之地。”苏青愤愤地想着。 “该你了。”苏白手举白剑,提醒道。 苏青回过神来,拉着苏白的衣袖唱道:“姐姐,莫要中计,那法海扣了许仙定是要我等自投罗网啊!” 苏白推开苏青,转了个圈,右手捏起兰花指,仿佛有无数的悲楚无法述说:“刀山火海我也要去,哪怕是水漫金山,也要救出官人!” 冯妈妈站在不远处,看着苏白和苏青排唱得竟然如此动人,心中不安起来,连忙走上前:“苏白,凌教母有请。” 苏白自是知道凌婵找自己是干什么,她冷冷道:“我现在正排练着,恐怕挪不开身。” “莫要让教母久等,毕竟开一场戏,服装、道具、配乐都是需要银子,如果凌教母不点头,你们这场戏能开起来吗?”冯妈妈插着腰,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苏白笑了笑:“那请冯妈妈带路吧。” 苏青看到苏白一走,立刻跑到吴皎月的厢房,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师父,苏白要被吴教母骗走了。” 吴皎月头也没抬,手中的笔依旧在不停地写着:“她不是琳茵之流,不会离开我的。” “师父,万一苏白走了怎么办?谁唱白蛇啊?” 琳茵放下笔,看了苏青一眼:“把挑拨的心思放在唱戏上,或许有朝一日你能唱白蛇。” 苏青的脸红到了后耳根,连忙退了出去。 苏白见到凌婵,福身问安。 “琳茵恐怕今后唱不了戏了。”凌婵喝了口茶,坦然道。 “为什么?只要将身子养好,总是能重返戏台的。” “我不会再去捧一个就这么大黑历史的角儿。你知道,要把一个角儿捧出名,需要多少银子?” “可她毕竟是你的徒弟,你唯一的徒弟啊!”苏白不解地看着凌婵,她实在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如此狠心,当初拉她去陪酒的是你,没有保护好她的是你,如今要放弃她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