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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决明掰开她的手指,左手收过来抽走一撮线香,在烛火上一漂即点燃,“点香都不会,傻乎乎。” 裴辛夷睇他一眼,有这么多人在场不好说话。他抽走一撮又一撮线香去点燃,不过片刻,已拍去火星的线香合成一把回到手里。 她这才问:“要跪?” “你姓裴。” 只当不知话里有话,她举着线香对灵位鞠躬,然后将线香插进佛龛与铜盆之间的长方石钵里。她又问:“要不要烧纸钱?” “六妹要是想,守通宵也可以。”答话的是正往这边走的裴繁缕。 南星接话说:“裴小姐受了伤,不如让她先去休息,这里有刀哥守。” 在灯光敞亮的室内,裴繁缕没有化妆的脸更显憔悴,眼下的淡淡黑印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虽与裴安胥同是二太所生,她却漂亮得多,大约继承了更多母亲的优点,如今更有了女主人的端庄大气。她真是有些惊讶,问:“哪里受伤了?” 裴辛夷淡然地说:“冇事。” 裴繁缕唇角挑起不太明显的讥讽弧度,“你先休息。”又招来那位会讲白话的女孩,“梅,送裴小姐去休息。” 阿梅应下了,说:“裴小姐,这边请。” “辛苦阮太。”裴辛夷这次说得很客气。 裴繁缕看向阮决明,浅笑说:“刀哥更辛苦。” 裴辛夷轻扫他们一眼,跟着阿梅绕过前厅的隔墙往楼上去了。 * 这座宅邸是越南式的法国建筑,呈窄长型,纵立在山林间。比起舒适的隐居之所,更像一副大型棺椁,而嵌在其中的十来间房就是封在里头的棺材。大约葬礼的阴翳笼罩,壁灯映照下的铺着花砖地板的走廊显得鬼气森森。 阿梅打开二楼尽头的房门,拨下金属开关,悬在半空的墨绿灯盏里的灯泡滋滋两声,昏黄的灯光亮起。墙壁是浅柠檬黄的,灯光熏烤下恍然就要闻到柠檬气味。 “行李在这边,”阿梅指了指衣帽架旁的行李箱,又指向门外,“浴室在对面房间。裴小姐有什么需要按铃就好。” 裴辛夷自顾自脱下鞋子,踏上打了蜡的原木地板。阿梅右手搭在腹前微微欠身,一边退出去一边悄声关拢门。 房间有一股浅淡的霉味,是打扫得再干净也会留下的久无人居住的痕迹。想来打扫时通过风,朝西有一扇小窗,浅绿的窗门没有完全贴合窗框,留了两毫米的间隙。 裴辛夷注意到这个细节,去推开了窗户。窗外的大树繁茂的枝叶挡了望远的视野,她低头往下看去,从空隙里看见底下有一方储满了水的石缸,月光在水面闪烁,而蒙蒙的斑是凝结的灰尘。不知怎的,她想到了出现跳下去掉进水缸里的画面。 她很少有这样幼稚的联想,于是轻松地笑了起来,而后又停下了。 仲夏的午后,少年坐在树桠上,用叶片吹奏不成曲的调子。少女走进树荫,在她快要走出树荫的时候,他取下叶片说:“喂,你又偷了什么?” 她抬头去瞧,眼神很轻蔑。对视片刻,他忽然跳了下来。 树叶簌簌颤动,刺眼的光倒转出半弧,一块巧克力从裙摆里掉出来,她倒在地上,他压在上面。 沾染了泥土的汗味袭来,少女在属于少年的气息里愣怔住了。 近距离看,他的眸眼很亮,像嗅到血腥气的狼。他双手撑在两旁,胸膛起伏,鼻尖和唇峰上的细密的汗珠也在起伏。他说:“啊,对不起。” “啪”一声,手拍在少年脸上,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愠怒的,生机的。她也终于出声,“死猴子!”却是越南话里骂人的词。 他笑得露出犬牙,“原来会讲话,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她推开他站起来,匆忙朝前跑。他一跃而起,捡起巧克力追上去,“巧克力送我啊?” 阳光晃啊晃啊,少女推开路人,躲开黄包车,横冲直撞,汗流浃背,钻进背阴的两栋建筑之间的小巷。她刚勾身,又被迫朝后仰——及背的麻花长辫被他揪在手里。 他将辫子往前一拉,掐住她后脖颈,低头笑说:“巧克力大盗,你叫什么名字?” 敲门声响起,裴辛夷挺直背,转身说:“谁?” “南星。” 裴辛夷前去应门,只打开一道缝,一手掌在门框上,“有事?” “裴小姐不是受伤了?”南星提起手里花布包的物什,不自然地揉了揉眉毛,“刀哥睇你受伤,让我来送药。” 裴辛夷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眼神飘忽乱闪,轻声笑笑,“你不会骗人。” 南星咳嗽一声,大大方方承认说:“是我给裴小姐送药。” “进来。”裴辛夷敞开门,往里走了两步,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南星跟着她往里走,见此又踌躇地定在原地,“不是吧,这么快。” 裴辛夷笑着蹙眉,“你想怎么?” 南星指了指她,又指向衣架,“脱衣服做乜嘢?” “热。”裴辛夷拢了拢盘在后面的发髻,弯下腰来打开行李箱。 南星左右查看发现放在门后的电风扇,将其提起来走去床头柜前。他拔掉台灯的插头,再接上风扇的插头,好不忙乱。 裴辛夷已拿出烟盒,抽了一支衔在嘴里,用脚趾点他的背,“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