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658节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中秋(上)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虽然这可能李渊这辈子度过的最惨的一个中秋节……倒数第二惨的是去年的天台山,但李渊还是在翠微殿设宴。 岐州、陇州、宁州的兵力都已经回转,如今凤凰谷内外,除了李善的亲卫之外,只有张平高、刘弘基率领的上番府兵,至于执掌宫禁的北衙禁军是从长安抽调了一部分过来,原本的兵力在杨文干谋逆时候已经伤亡殆尽。 虽然设宴,但相对来说比较简陋,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之后,李渊、李世民都没什么大办的心思,最终草草了结。 后殿中,李渊坐在窗边,“那便是张公瑾吧,稍后让门下用印,代州别驾,二郎属意何人?” “父亲挑选吧。”李世民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如今的代地,除了秦武通之外,李世绩、薛万钧都是他的人,朔州都督刘世让与忻州刺史也都是他的人,真的没必要去抢这个位置。 “嗯?”李渊听见有叽叽喳喳的孩童嚷嚷声,定睛看向窗外,笑骂道:“怀仁这厮真是……堂堂嗣王,天下名将,居然领着孩子扑蝶捉虫,像什么样子!” 李世民也忍不住咂咂嘴,“他倒是与柴家大郎、十一弟玩的开心……怀仁曾与三姐提及,自称尚有童心。” “尚有童心?”李渊嘿了声,“那日为父也是糊涂了!” “父亲?” “居然想让他位列宰辅!”李渊笑道:“你看看他那样子……再过二十年,只怕都不够格呢!” 李世民不太确定父亲这句话是不是另有深意,李渊也察觉到了,瞄了眼儿子,“到时候再说吧,不过怀仁与人为善,性情谨慎,未有大变,或难为栋梁,但应于国有益。” “或也能为栋梁,国之干城。”李世民平静的如此说。 平静的话中透出无穷的信心。 李渊怔了怔,挥袖道:“是了,二郎不比为父,无需担忧这些。” “不过怀仁倒是未有进取之心。”李世民笑着说:“如今凤凰谷内外,皆道魏嗣王情义无双。” “是因为魏玄成吧?” “嗯。”李世民点头道:“他是求了父亲之后又找到孩儿……父亲,孩儿决意,他日召魏征回京,此人性情刚烈,他日或能执掌门下。” “你来处置就是,不过不仅魏玄成。”李渊看着正在大呼小叫的李善,“还有李药师的四弟李乾佑,呃,还有薛万彻。” 转头看了眼儿子,李渊低声说:“怀仁昨日私下相求,请勿调薛万彻回京,或出任代州别驾,或补李乾佑留下的原州长史。” 言外之意很清楚,如今秦王李世民取代李建成入主东宫已然是势不可挡,李善先将魏征赶到岭南去避祸,又想将薛万彻放在外地,以免得被牵连。 其实不被牵连是不太可能的,不过李世民倒是心里有些揣测,毕竟还没有易储,而且背后还有裴世矩,薛万彻一旦回京,以其领军的能力,说不定会被裴世矩所用……万一被卷进去,那薛万彻就生死难料了。 李世民叹息一声,“李怀仁其人,颇念旧情,听凌公提及,他深恨代国公,最大的原因在于身边亲卫折损极重,当日从代州回京,满庄挂白,怀仁每家拜祭,泪流满面。” “平阳也提过,当日怀仁在顾集镇拜祭阵亡将士,悲痛欲绝,心伤而晕眩倒地不起。”李渊有些感慨,“两度救驾,擎天之功,却要为身为东宫门下的旧友求情,的确有情有义。” 顿了顿,李渊下定决心,“那就让薛万彻觐见后转任代州别驾,他日征伐突厥,薛万彻、薛万钧兄弟可为先锋大将。” “是。” 外间传来一阵高呼声,捉住一只蝴蝶的李善高举着手,李元嘉、柴哲威嚷嚷着扑在李善的身上往上爬。 “真是没样子!”李世民忍不住摇头,“听凌公说过,冬日大雪后,怀仁居然与庄子里的孩童用雪堆砌玩耍。” “哈哈哈,当年陈福也说过,堆砌成狗、虎,惟妙惟肖呢。”李渊也摇头,“等有了子嗣,应该不会再如此了吧?” “难说的很,父亲当有所训责,毕竟也官居宗正卿。” “算了吧。”李渊有些不自在,“昨日怀仁还在为父面前持宠而娇……” “甚么?”心知肚明的李世民作势微怒道:“身为臣子,居然……” “罢了,罢了。”李渊呃了下,“不过与清河县公开了几句玩笑,谁想到崔卿居然大骂怀仁有异心。” “父亲,不会是要赐下美女吧?”李世民神情古怪,他已经听李善牢骚过两次了,那货被崔信指着鼻子已经骂了好几次了。 “为父也是好意,崔氏怀孕,赐几个美女陪伴……崔氏如此善妒!”李渊悻悻道:“怀仁居然说要回头让平阳评评理!” 李世民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了,“父亲,三姐夫可是从没有纳过侍妾的。” 这时候,窗外隐隐看见远处有宫人呼叫,李善转头看去,问了几句后拉着两个孩子一溜烟没影了。 “带着柴家大郎肆意玩耍,他日平阳少不得找他的麻烦!”李渊笑骂了几句,不多时却看到身上还沾着些草叶的李善捧着一个盒子进了后殿。 “伯父。”李善将盒子放在案子上,行礼道:“拜见秦王殿下。” “错了,错了。”李世民笑吟吟的说:“既称伯父,何以称秦王?” “二兄。”李善改口道:“做了些小食,今晚以此祭月。” 李渊好奇的看着盒子里圆圆的饼子,“这是?” “侄儿称为‘月饼’。”李善拿了块递给李渊,“伯父尝尝,这是赤豆馅的。” 李世民自己拿了块看了看,“这是芝麻的?” “嗯,上面有字。” 李渊也发现月饼上有赤豆的字样,看了会儿咬了口,片刻后笑道:“怀仁啊怀仁,庖厨之道居然也懂?” “怀仁所学驳杂。”李世民也很是无语,“但在炊房……” “炊房又如何?!”李善两眼一翻,“今晚祭月之前的晚餐,小弟亲自执掌!” 李渊觉得太甜,放下了月饼,笑着说:“那就等着怀仁的大餐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中秋(下) 翠微殿的侧殿内,李渊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洋洋得意的李善,对一旁的李世民说:“以罪为荣,如何处置?” 李世民瞄了眼愣住了的李善,简短的说:“罪加一等。” 李善也是无语了,不就是些牛肉嘛! 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做了卤牛肉,做了蒜泥白切牛肉,做了红烧牛排,做了牛尾汤,做了牛腩火锅,就换来罪加一等? 这个小宴参加的人并不多,除了李渊、李世民父子之外,只有柴绍、李道玄、萧瑀、苏定方以及柴哲威、李元嘉两个小家伙。 柴绍、李道玄、萧瑀都是宗室或者与李渊关系亲密的外戚,苏定方是因为在最后关头救驾有功被特许的。 此外还有一人,是今日下午才赶到仁智宫觐见的前延州道行军总管右千牛卫大将军酂国公窦轨。 “去岁陛下颁布《武德律》,擅杀耕牛者,徒一年。”萧瑀板着脸如此说,在查杨文干谋逆案中,他一直看李善不太顺眼……虽然李世民私下也劝过,但无奈这位是个执拗公。 “摔死的。”李善平静的说:“腿摔折了,难道让它等死吗?” “真的是摔死的?”李渊笑吟吟的拿起筷子点了点李善,“士则信否?” “不信。”窦轨立即摇头道:“去岁大军屯于百泉县,梁贼遣派使者,臣与灵州道行军长史西河郡公温彦博遍寻不至,后方知怀仁与数位友人躲在别宅中……” 窦轨呃了下,“是火锅……陛下可能不知道,但想必秦王殿下是知晓的。” “嗯,汤锅,下置炭火,以切成薄片的牛羊肉烫熟,裹料而食,颇为味美。”李世民回味了会儿,笑道:“也是日月潭的产业,在西市的一处酒楼,而且那处酒楼还是京兆杜氏因为玉壶春抵给怀仁的。” “噢噢,就是杜淹?”李渊嘿然道:“怀仁还有何话说?” “绝非擅杀!”李善一本正经的说:“报于百泉县衙,自然不是擅杀。” 如今的律法规定,不是杀牛论罪,而是擅杀耕牛论罪,既然报到了县衙,那自然不是擅杀。 最清楚当时什么情况的窦轨幽幽道:“记得百泉令是你至交好友李楷。” 李道玄笑吟吟的补充道:“当年怀仁尚在代地,马邑上下皆知,贿赂邯郸王,金银珠宝不如牛。” 李善狠狠瞪了眼李道玄,后者很是无所谓的说:“记得在百泉县,张武安还曾提及,虽当年接手突厥交换欲谷设的马匹、耕牛,你还杀了头据说断了腿的牛犊吃的津津有味。” “关你何事!”李善哼了声,“那也是某敲诈……” “是。”李道玄嘿嘿笑道:“听清河县公提过一次,你在马邑十日的最后一日,与欲射设饮酒吃牛?” 李渊也记起来了,“对对对,元卿也提及,吃完肉,饮完酒,当日夜间就反戈一击。” 众人笑了片刻后,李世民咳嗽两声,“日后怀仁不可贪嘴,耕牛乃是国之重器,擅杀牛,当加刑。” 李渊倒是无所谓,“《武德律》修改,他日二郎自为之。” 李善心里吐槽,他当年科考不敢选明法科,就是因为那时候压根就没有一本正儿八经的律法,一直到去年初《武德律》才问世,但查了之后才发现,与《开皇律》基本上一模一样。 众人落座开始用餐,每一道菜每一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李渊、萧瑀这些年纪大的喜欢白切牛肉,李世民、柴绍、苏定方这种牙口好的喜欢红烧牛排、牛腩,两个孩子最喜欢卤牛肉。 窦轨是每一道菜都喜欢,吃的风卷残云,笑着说:“怀仁所学驳杂,就连庖厨之道都擅长。” 柴绍接口道:“黄昏前,陛下赐饼,多有同僚互相询问,都道滋味鲜美。” “也是出自怀仁之手?” 李善懒得搭理这些人的调侃,夹着卤牛肉给两个孩子投食。 “此番回京,时文转中书令,士则出任尚书省右仆射。”李渊放下筷子,轻声道:“嗣昌伤势如何?” “勉强行走。”柴绍眼角余光扫了扫李善。 李渊沉吟片刻后道:“那就让平阳暂时节制北衙禁军,以赵国公为副。” 苏定方起身应是,他在前年也曾经奉命节制北衙禁军,执掌宫禁,对此倒是不陌生。 “三日后启程。”李渊看向李世民,“回京后,二郎先迁居金城坊天策府,也不必另行筹建居所。” 李世民脸色平静,萧瑀脸上颇有喜色,窦轨侧头看了眼李世民,持续多年的夺嫡之争终于要落下帷幕了,没想到太子去岁今年两度失分,以至于秦王反败为胜……不必另行筹建居所,意味着李世民会很快取代李建成入主东宫,应该就在今年之内了。 不过对此,窦轨也乐见其成,他也长期在李世民麾下,曾经参与了浅水原之战以及洛阳之战。 “至于怀仁……” 正在喂李元嘉的李善抬起头,笑着说:“陛下,臣请天策府库直阎立本绘像。” “阎立本?”李渊想了想问:“是河南阎氏吗?” “是。”李世民解释道:“其父阎毗前隋殿内少监,爵封石保县公,其母即北周清都公主,其兄阎立德如今出任尚衣奉御。” “噢噢。”李渊立即反应过来了,倒不是因为自己穿的帝王礼服都是出自尚衣奉御阎立德之手,而是想起来其外祖是北周武帝宇文邕,这位是个狠人,强盛一时的北齐就是被这位灭国的。 “那便是他吧。”李渊看向窦轨,笑道:“赵郡王、士则、怀仁三人先入凌烟阁。” 柴绍悄然看了眼李善,其实关于凌烟阁功臣榜这件事在最近两个月一直迟疑不定,陛下并没有下定决心,而李善在这时候主动提起这件事,看似恃宠而骄,实则是进退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