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初夏大早上的，雪椰满头大汗从地铁口挤了出来。

    现在时间约莫是八点半，正是上班高峰期。她一边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刚买的豆浆，一边往上班的高级写字楼走去。

    这是她的坚持，除了江岚第一天送她过来是开车。说是矫情也好，说是不想给江岚莫名其妙的希望也好，后来的上下班她都坚持要自己坐地铁通勤。

    事实上如果不是江岚反对的太激烈，她手头也实在没那么多钱，恐怕早就已经搬了出来。

    喝了豆浆不算，她又吃了另一手拿的廉价小饼干。就这样走走吃吃的，很快就到了大厦的临时停车坪，等穿过了这一片就会抵达大厦广场。

    一辆纯白的Gallardo停在路边，欧邵峰正靠在驾驶舱车门前。一腿伸直，一腿微曲，高大身姿穿了套休闲的男士高定套装。他极俊俏，车又豪无人性。过往的白领丽人没有一个不在偷偷打量着这个商界精英型帅哥。

    清晨的阳光熠熠，他掩在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微敛，不知道是在思考着什么，光线也给他整个人渡上了层柔彩。

    他的目光从她出现开始就一直锁定着，直到她翩然走近，很快就要擦肩而过的同时。他缓声开口道：“站住。”

    “啊？欧先生早安。”雪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温柔娴静的微笑。

    “嗯。”欧邵峰走到另一边来打开车门，然后淡声说道：“上车。”

    “去哪啊？我要上班。”雪椰瞪大了眼睛，没弄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说他大清早的开这么辆招摇车就是来这里堵自己？

    “我已经帮你请了假。”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你，你凭什么帮我请假？”她瞠目结舌的问道。

    “秦雪椰，你不是说想要补偿我吗？”他依旧站在那头没有动弹，继续说道：“我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她问。

    “我现在需要你陪我出席一个聚会，只要你帮我拿下合约，我就答应你。”他缓缓转了下手上的订婚戒圈，然后淡声道：“答应你，这一次后我们两清，以后再见就是路人……”

    雪椰突然沉默了，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微敛着的那空洞美眸仿佛深不见底，似乎能将人灵魂也吸进去。

    欧邵峰深吸了口气，然后扬起了卷睫问道：“怎么样？”

    她无声的笑了一笑，仿佛绿叶流过清泉。“好呀。”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在内心苦笑着。

    雪椰被欧邵峰先是带到了某家运动名品店，他随意拣了一套递给她。“去换上。”欧邵峰朝着试衣室扬了扬下巴。

    她老实的进去换好再走出来。又站在镜子前端视了下自己，这是套材料到剪裁都无一不美的运动衫，上衣粉红拉链开衫，下身是紧身长裤外搭一条小短裤，脚上鞋子是同样粉红的气垫鞋。

    欧邵峰从另外个试衣室走了出来，穿的居然和雪椰相差无几，除了他的拉链开衫是雅灰色的以外。

    两人同站在落地镜墙中，无比和谐唯美，就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爱侣。

    “欧先生，您女伴真漂亮。”店员赞美道。

    “漂亮吗？我觉得一般。”欧邵峰在镜子中理了理衣领。“去挑一下。”

    “欧先生真会开玩笑。”店员笑着说道。

    “挑什么？”雪椰没理会他话里的讥讽。顺着欧邵峰目光，看见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堆了几副单眼镜片和消音耳塞。

    “随便拿一套。”他又理了理衣袖。

    雪椰走过去，果然随便拿了一套。

    “拿好就走吧。”他划了账率先往外走去，也不等人。

    “欧先生，这里。”她跑过去，指了指自己的后领。

    “嗯？”他侧过俊颜来，眉头微蹙。

    她轻叹了口气，然后跑到他身前，双臂微伸，帮他身后没理好的衣领归了原位。那温软带着淡雅香气的娇躯忽然的接近，让欧邵峰瞬间僵硬住高大身躯。

    “好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那没有任何含义在内的单纯微笑让欧邵峰突然心跳如鼓，他的目光不由追随着她。直到她率先拉开车门自己坐了进去，他才从那魔咒一样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这一路欧邵峰半句话都没有对她说，雪椰很会看脸色，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所以这一路竟然也是半句话都没说。

    欧邵峰带雪椰来的地方是H城某个私人会所，从外观看来是根本看不出里面经营着什么生意，安保工作异常的严谨。

    进去后雪椰才发现原来是个打靶场，分室内室外两种，喜欢在哪里玩权看个人喜好。

    雪椰随着他走到室内某条枪道，他在选枪。这个时候已经聚了十几拨人，除了雪椰和欧邵峰以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自都占了一条枪道，枪道和枪道之间都有透明防弹玻璃阻挡，防止误伤，也有很好的隔音效果。

    她看见他在透明的枪道内和好几拨人都点头无声打了招呼，雪椰也乖乖的跟着点头，虽然她一个都不认识。

    “这个合约具体要怎么拿下来？”雪椰轻声问道，因为隔音倒是不担心别人听见。

    “打过吗？”他略过了她的问题，然后又将手里选好的女士小手枪丢给了她。

    接枪同时她的手一沉。这些枪都是高度仿真的，重量什么的全都几乎相差无几。雪椰那一直安静的眼神中，也忽然有了些说不清楚的情绪，仿佛几瓣开败的落花无声坠落了下来，扰乱了平静，又漫无目的地飞逝。

    安静的发了会呆，雪椰目光却忽然被隔壁第二条枪道吸引了。

    那里站着个女人，背影看很年轻。正双手持着把小型的女士枪，扎了个低马尾显得很俏丽。而她身后还站着个上身穿了件POLO衫的男人，正小声的指导着什么，那男人的背影还莫名有点眼熟。

    这个时候，雪椰耳朵里忽然冒出了一阵极轻的男女欢呼声。

    原来是刚才某条枪道打了好几个十环，那个POLO衫男人也站直了身子望去，似乎有点意动。

    “那个大叔是张市长吗。”雪椰轻声问道。

    “嗯，是他。”欧邵峰回答了她的问题。“上次他不是见过你吗？这次攒的这个局，他提了一嘴要带家属，所以只能带你来。”

    雪椰点头，静婉眉睫间掠过风吹竹叶般的淡淡忧愁。

    “能打就打，不能就先歇着。”他去了金丝眼镜，又取了消音耳塞戴上，架着单片护镜的面容显得清隽异常。这时欧邵峰子弹上了膛，开了保险栓，然后一腿站直，一腿向后跨大一步。长枪持起眯上一只凤眸，接着，戴着专制半指套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随着他的动作，枪道尽头电子靶上冒出了个大大的暗红数字‘8’，是八环。

    欧邵峰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又打了几枪。几环都有，但是大部分都在‘7’‘8’徘徊。没有经过专业练习的人，就只是偶尔玩票而言，欧邵峰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他有些不满足，但也只能放下了枪。

    欧邵峰摘下消音耳塞和单片眼镜，到一边的休息椅上坐下，又拿起场地早就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汗，再戴上金丝眼镜。

    雪椰就坐在他旁边，眼神一瞬也不瞬的静静看着他。

    欧邵峰又拿起饮用水，薄唇微张喝了一口。水珠在他形状完美的嘴边凝现，十分好看。玩枪需要消耗体力和高度精神集中，瞬间的爆发力和后座力都十分耗体力，欧邵峰刚才持枪过的虎口到现在还有些微微发麻。

    “是不怎么舒服吗？”雪椰轻声问。

    “还好。”欧邵峰的目光又往隔壁枪道看去。

    雪椰顺着他往隔壁张市长那边望去，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礼貌对他们笑了一笑。

    “感觉张市长不像是个因为喜好就会把合同交给谁的性子啊。”雪椰对张市长笑着，嘴中自然而然的说道。

    “你什么时候又改行做市长了？他的心意你也会揣摩了？”欧邵峰开口讥讽道。

    “无关的外行人直觉而已。”雪椰垂下了水眸轻声说道。“不过既然要帮，我肯定是会帮你彻底的。”

    欧邵峰突然眉头一蹙，不知道她话里什么意思。

    雪椰带着笑意的沙哑声音却传来耳边：“欧邵峰，让我来把张市长的目光彻底吸引过来吧。”

    他看着她缓缓起身，放下了一开始他选给她的轻便小手枪，移动到了选枪台前。目光沉静，认真挑选的样子格外严肃。光线此时印在她绒绒的鬓角边，显得小脸稚嫩。

    那种仪式感般的认真操作在欧邵峰看来，格外可笑……却也有点可爱。

    雪椰勾着腰，从枪箱里选了一把黑沉的SW11长枪，她缓缓抚摸过它的枪柄和口径，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她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就欧邵峰来看，那把枪极大极长，可以想见一个柔弱女孩抗在肩膀上的样子，必定是摇摇欲坠。他不由站起身来，蹙眉冷声道：“你不要太逞强了。”

    虽然他是说过想要她帮自己争取到合约，但是办法有千万种，没必要选最笨的不是吗？

    雪椰没有回头，也没有戴单片护目镜和消音耳塞。她就那样双手持着那柄长枪，SW11口径朝地。

    她静静的凝视着电子靶，脑海中却走马的开始判断光线折射。这里是室内枪道，不存在风向风速影响，那么她现在这样，应该还能办到。

    思索了一会儿，她将那柄枪提起，挟到肩下，微微勾腰。和一般专业指导过的持枪姿势不太一样，她有点奇异。简直像是个小孩子在偷玩大人的专业工具，那拙劣的姿态让人一看就想发笑。

    其实这不能怪雪椰，她原本可以做的更好。但因为身体虚弱，她光是把枪正确抬起都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所以与其在那个上面较真，还不如怎么舒服怎么来。

    欧邵峰静看她一脚踏在了枪箱上。腿弓，枪身停顿在腿上撑劲，另一腿则笔直站姿。本来就不怎么高大，这样更是矮了半截。

    这时，她将眼前一络飘啊飘的碎发夹到耳后。然后又回过头，看着欧邵峰轻轻的笑了，那笑容里含义太多了，有甜蜜，有宠腻，有安静，还有……数都数不清的温柔。

    欧邵峰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她却已经转头眯起了左眼。

    在她持枪放保险栓的同时，以她的立身之地为中心，那肉眼看不见的安然层层如波心般荡漾开来，宛如海浪。

    欧邵峰见眼前的枪道里以秒速的时间单位为计，每一秒都突然冒出个‘10’，然后下一秒被另外个‘10’取代。接连5枪都是以‘10环’为告终……加在一起时间不超10秒，不谈后座力惯性这些，就连辅助工具都没有使用！？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震惊了整座会所。枪枪10环？因为就连奥运冠军，也无法保证每枪都是‘10’环。这怎么可能？会是巧合吗？不！这不可能是巧合！

    叫好声和口哨喝彩声瞬间充盈了室内的所有枪道，每个人都在注视着这个女孩，等待她接下来的5枪。

    雪椰的脸色却渐渐被青白替代，她心跳如鼓，肺里面的气泡像是要炸裂了似的。雪椰很想蹲下来狂咳一气，但是现在还不行……雪椰克制住想要颤栗的手，双眸闭了闭，紧接着又睁开了一只眸子。

    欧邵峰站在她身后，所以看不见雪椰的脸色，他震惊无比，却脸上没有带出一点来。

    接下来，那电子靶心再次飘起了暗红的‘10’数字，由头至尾，整整10枪都是10环。如果换在以前，她一定会很欠揍的说，能打10环是因为靶心只有10环。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有点勉强。

    10枪结束后，似乎整个会所静了静，但紧跟着的尖叫欢呼此起彼伏，有些性格活波的年轻人还朝雪椰比了大拇指。

    她冲那些人笑了笑，卸下全身的力气。又将SW11轻轻放在地板上，雪椰连把它丢回枪箱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咳喘一番。“……咳咳……”她单手成拳掩在唇前掩饰，却还是飘出了几声怎么都忍不下来的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