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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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靥如花,原本是极美的景致,锦衣却觉得背心上一阵阵发凉,拾翠几个在旁边看着,感受也跟她差不多。 糜芜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无论锦衣还是王嬷嬷,哪怕她们恨透了她,也不得不忍着她,只因为她是侯府的小姐。从前她需要曲折婉转,绞尽脑汁对付居心叵测的人,如今仗着侯府的势,她也能痛痛快快地给自己出气了。 权势,可真是好东西啊!她得牢牢地抓好了,护着自己,护着阿爹,谁也别想欺侮了他们去。 鱼肚白透上纱窗时,糜芜又在梦中爬上了那架竹梯。 每爬上一节,踏过的横木便断开一节,阻断了退路,然而头顶上也只是雾茫茫一片,又看不见出路。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糜芜拼命想要爬的更快些,然而那竹梯突然一晃,整个倒了下去。 糜芜惊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小姐,小姐!”拾翠惊慌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小姐快起来,出事了,侯爷被降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糜芜:听说你没兴趣帮我? 崔恕:…… 有兴趣,必须有兴趣! 第6章 圣旨是五更过后传过来的,只有寥寥几个字,忠靖侯江绍降为平安伯。 没有原因,没有征兆,突然就失了帝心,从此后一天不如一天,直到爵位被完全褫夺,产业被收回,一家子落魄到底,最后不得不搬出京城,灰头土脸地回了原籍——一个月前江绍开始做那些怪梦的时候,当先梦见的,就是江家的结局。 此后他几乎天天做这些怪梦,慢慢的意识到,这些梦,都是一本书的内容,而书的主角是,糜芜。 这个与惠妃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乡下姑娘在侯府败落不久后遇见了秋猎的皇帝,从此成了后宫专宠,一路青云直上。 江绍起初并不相信,但因为这梦太古怪,所以还是留了心,他暗自联络了姑祖母贤太妃,请她留心皇帝的动静,十天前贤太妃传出消息,皇帝突然摔了侯府进上的一方紫玉镇纸,那镇纸,从前可是皇帝的心头好。 江绍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这大约就是皇帝开始疏远江家的预兆。也许那些梦不是虚妄,也许他真是书中之人,甚至也许,整个世界都只是天外之人笔下的一个故事?庄周梦蝶,谁能知道此身是真是幻。 他循着梦中的线索,派人赶到那女子遇见皇帝的地方去查访,消息很快传回来,附近的确有个叫糜芜的少女,而且,如他梦中所见,美貌无双,身世不明,又与惠妃十分相像。 江绍感受到了面对命运时的无力。既然一切都将成真,不如抢在皇帝之前冒认糜芜为妹,由江家献上她,或许可以借此挽回帝心。 他说服顾梦初同意他的计划,又赶到乡下带回糜芜,原以为自己的处置已经足够机变,然而现实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本来应该与糜芜毫不相干的顾梦初似乎知道糜芜的身世,而皇帝的发难也比梦中提前了。 “母亲,”江绍低着头,声音苦涩,“眼下,您还怀疑儿子那些梦吗?” 顾梦初的脸上有不甘,有愤恨,也有惊诧。她看着江绍,他还穿着接旨时的礼服,但这礼服马上就得脱下,从此他就不是忠靖侯,而是平安伯,再不能穿侯爷的服色了。 顾梦初拿定了主意:“糜芜可以留下,但咱们必须拿捏住她,逼她乖乖听话,那个小妖精不是善茬。” 江绍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母亲,时至今日,您还不肯告诉儿子,她到底是谁吗?您为什么会知道她娘亲的事,为什么那么讨厌她?” 顾梦初抿紧了嘴唇,许久才道:“她,应该是你爹跟……丁香的女儿。丁香那个贱人,当初在侯府帮佣时勾引了你爹,后来奸啊情败露,就带着肚子跑了。” 江绍脑中嗡一声响,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那些辗转难眠时的绮念,无声地嘶叫着挣扎着,变成一团糟污,横亘在他心上。 他只是随便捏了一个借口,他以为与她毫无瓜葛,所以才敢暗自肖想她,哪里知道,她竟真的是他的妹妹。 江绍的脸色变成煞白,涩涩一笑,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 他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过,母亲不怎么能容人,嫁过来后把父亲房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打发了,真没想到,竟然还漏了个帮佣的丁香,竟然还给他留了个妹妹——竟然还被他歪打正着找回来了。 顾梦初垂下眼皮,沉默半晌后才道:“我已经派人去问糜老头了,如果小妖精的娘手腕上真有红痣,那就肯定是她。就算没有痣,那张狐媚子脸我一眼就能认出来,绝对错不了。” 江绍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下意识地问道:“可妹妹生的,不是像惠妃娘娘吗?难道丁香生得也像惠妃娘娘?” 顾梦初一个没答上来,突然就发了脾气:“你这么咄咄逼人干什么?难道我会骗你?” 江绍没有说话,他了解母亲,她这个反应,正是说谎被拆穿的模样。 他在心里默默存下疑问,随即更改了话题:“降爵的事很快就就会传开,不如赶在叔父来问之前我亲自去知会他,顺便也带妹妹拜见叔父和婶娘。” 顾梦初脸上便有些没好气,半晌才道:“他们能说什么?无非是幸灾乐祸!我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自打进了江家,就没有一件顺心事!” 辰初时分,糜芜接到顾梦初传唤,到正房相见。 “一会儿绍儿带你去见叔父跟婶娘。”顾梦初眉头皱得紧紧的,悬针纹越发深刻,向她说着话,眼睛却不肯看她。 糜芜笑了下,轻声道:“是。” 她赌对了,他们不舍得放她走。 侯府前脚被降爵,后脚她就要被正式介绍给亲眷,江绍说的侯府百年基业,大约还真的在她身上。 只是,他们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江绍又道:“家中有女学,妹妹既然念过书,那么以后每天上午到蕙风堂读书写字,下午修习女工针黹和丝竹管弦,大约,还要学些歌舞。” 听起来,倒有些像养瘦马的功课。糜芜抬眼看向江绍,江绍很快移开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妹妹……需得用心学。” 顾梦初冷冷地添了一句:“江家这一辈的女孩子从一个‘明’字,你既然认祖归宗了,从此就改名叫做明玉,明天就开祠堂把江明玉这个名字记上家谱。” 糜芜摇了摇头,道:“糜芜这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不改。” “放肆!”顾梦初一直压着的火气瞬间爆发,“这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姑妈!”一个娇细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跟着就见一个穿蜜合色衣裙,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的瘦弱少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我在谢姐姐那里听说家里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她走得太急,仿佛有些喘不过气,刚一进门捂住心口,两条细细的弯眉蹙紧了,楚楚可怜。 顾梦初立时就起身过去扶住她,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姑妈呢。” 糜芜有些惊讶,她从来没见过顾梦初这么温柔。几次见面,顾梦初要么在发脾气,要么就是冷冰冰的,即便对亲儿子江绍都没什么好脸色,可如今她在暴怒的时候,竟然为一个少女压住了脾气,还上前去好言好语的安慰。 她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顾梦初拉着少女在椅上坐下,又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头发,柔声安慰:“侯府的爵位已经传了三四代,陛下想要动一动,也是常有的事,你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江绍在旁边也道:“不会有事的,若真是有事,陛下不会在旨意上一个字不提,明苑放心吧。” 明苑?糜芜顿时明白了,这是顾梦初的远房表侄女苏明苑。 苏明苑在襁褓中就父母双亡,后面被顾梦初带回侯府收养,周安曾经说过,顾梦初很疼爱苏明苑,待她比待江绍还好,如今看这情形,还真没有说错。 糜芜站起身来,向苏明苑福了一福,道:“见过苏姐姐。” 苏明苑偎在顾梦初怀里,眼角还带着泪花,好奇地打量着她,问道:“这个妹妹是?” “她就是我先前说的糜芜妹妹,”江绍温声道,“昨儿刚回家。” 苏明苑这才起身,也福了一福,娇声道:“糜芜妹妹好。” “什么糜芜!”顾梦初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以后不准再用这个名字,就叫明玉!” 糜芜看着江绍,红了眼圈:“哥哥,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念想了……” 这是娘亲留下的名字,她不会让一个对自己怀着恶意的人抹掉它。 江绍最见不得她这幅委屈可怜的模样,忙道:“那就先不改,改日得了空,我们再好好商议。” 顾梦初的火气已经冲到了脑门上,苏明苑意味深长地看着糜芜,却不想江绍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她:“明苑,一会儿我要带妹妹去拜见叔父,你跟我们一道吧。” 苏明苑刚刚隐去的泪光立刻又浮起在眼中,抓了顾梦初的衣襟,颤声说道:“姑妈,我怕,婶娘她,她总说我……” “怕什么!”顾梦初顿时顾不上糜芜,忙忙地安慰她,“她再敢对着你说风凉话,我就亲自上门去给你讨公道!” 顾梦初破涕为笑,娇声说道:“姑妈对我最好了。” 糜芜暗自好笑,这位苏姑娘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还真是个妙人儿。 二老爷江嘉林住在侯府隔壁,与侯府只隔了一道墙,原本可以走过去,但顾梦初心疼苏明苑体弱,坚持让坐轿子,糜芜刚一上轿,就听苏明苑说道:“妹妹远来是客,我本该留在家里接待的,只因为谢太傅家的小姐邀请我去小住,所以昨儿便没能亲迎,妹妹莫怪。” 是想说自己交游广阔,在侯府地位非凡吗?糜芜笑道:“我回自己家里,谈不上是客,姐姐太客气了。” 苏明苑红了眼圈,轻声道:“原是我说错了,妹妹是回家,我这样寄人篱下的,才是客呢。” 糜芜只是笑:“姐姐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呢。” 苏明苑却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看着帘外,神色便有些恍惚。 糜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正在不远处与江绍说话,江绍也算是高个子,但那人比他更高,此时侧脸对着她,就见眉高鼻挺,眸色深黑,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相貌。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窥看,男子忽然一回头,眸中分明没有一丝情绪,却让人不自觉地心底一寒,糜芜忙躲到苏明苑身后,心道,好凌厉的目光! 第7章 轿子出了侯府大门,向隔壁抬去,糜芜低声问道:“方才跟哥哥一处讲话的是谁呀?” 苏明苑脸颊上带着薄薄一层晕红,轻声说道:“是崔恕哥哥。” 原来是他。比起那个红衣少年,却更沉稳冷清。糜芜只装作不知情:“崔恕,是谁呀?” “他是姑父一个朋友家的公子。”苏明苑看她一眼,面上便有些戒备,“哥哥没跟你说过吗?” “好像提过一次,我不怎么记得了。”糜芜抿嘴一笑,“姐姐,崔公子刚刚一直在看你呢。” “哪有。”苏明苑飞红了脸,“也许是看妹妹呢。” “他根本没看见我,”糜芜试探着挽了苏明苑的胳膊,笑得轻俏,“眼睛一直在姐姐身上呢。” 和年轻女孩子打交道,最快的,自然是和她分享关于某个男子的秘密。 苏明苑一脸薄薄的梨花面红透了,害羞的不敢看她,眼睛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不跟你说了,尽会取笑我!” 看来,她喜欢崔恕。想起刚刚她打量自己时那种矜持中带着几分孤傲的眼神,糜芜有些好奇,崔恕身世不明,又只是借住在江家,苏明苑这样心高气傲的,居然喜欢他? 那他肯定有什么不凡的地方。糜芜低声问道:“我想起来了,哥哥说崔公子从小就住在咱们家,为什么?他家里人呢?” 这点周安也不清楚,江绍一直又含糊其辞,苏明苑总觉得可能有什么内情,苏明苑是顾梦初的心尖肉,应该知道。 “崔恕哥哥七八岁的时候,姑父带他回来的,他家里什么情形我也不很清楚,只听姑妈说他是暂时借住在侯府。”苏明苑说到这里,突然伤感起来,回头看着忠靖侯府堂皇的大门,低声道,“我说错了,现在已经不是侯府了……” 她再看糜芜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妹妹也许还不知道,爵位都是有相应规制的,如今降了爵,不说别的,就连大门都得重新改换,京城里人人都是两眼朝天,咱们以后再出去行走,只怕要被人笑话了……” 这些糜芜还真不知道,便乖顺地说道:“我一直在乡下,什么事都不懂,以后还得麻烦姐姐多指点我。” 苏明苑叹口气,幽幽说道:“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敢说什么指点你呢。” 话音刚落,江绍已经出现在近前,温声道:“到了,妹妹们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