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二姐张嘴试图反驳,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只能喃喃道:“只因女儿是庶出,便这般不讨喜人吗?便这般无所谓,任人欺凌吗?” “若你还是这般自欺欺人,为父同你没什么好说?” 二姐猛地抬头,颤着音问:“爹爹,您打算如何处置女儿?” 刘仲修厌烦的对其挥手:“出去吧!待我想到自然会遣人告诉你。” 二姐噗通跪下来,低泣道:“爹爹,女儿年后便要出嫁,您当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折了女儿的颜面吗?” 刘仲修上前一步,低下头俯视她:“你当真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吗?” “爹爹……女儿错了,求您给女儿留些颜面,不要让女儿日后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你不仅贪得无厌还贪生怕死,为父这些儿女中,最是心疼你,但你却最为让为父寒心。” 二姐拽住他的衣袍,哭诉道:“爹爹,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求您不要不理女儿,这世上女儿只有您一个亲人了,若您再不要女儿,女儿当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明白…… 也许这是她嫁人之前,父女间最后一次对话,遂刘仲修退后一步,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二丫头,你我父女一场,为父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与你说,至于能不能听进去,便看你了……身为女儿家,在娘家过得再风光又如何?同太太斗法赢了又如何?同姐妹们一较高下又如何?这些与你而言有何用?若你能将这些心思花在日后的婆家身上,让他们敬你,重你,畏你,信你,这才是你一辈子的出路。” 此话一出,如同当头一棒狠狠敲在她头上,是啊……在娘家过得再风光又如何,到了年岁还是要嫁人,如同大姐,若能日后在婆家说一不二,那才是真的风光霁月。 二姐猛地跪膝上前一步,抱着她爹的大腿,悲戚道:“爹爹,是女儿魔怔了,被眼前一时的得失迷惑了心智,可是爹爹……”抽泣两声又道:“若您日后回了京城,独留在苏州的女儿又该如何是好?” 刘仲修见二丫头似有所悟,又道:“相由心生命由己定,如今这般苦果是你一手造成的,是苦是甜你都得承受,没人能扶你过河一辈子。” 二姐心神一崩,手慢慢松开她爹的桎梏,低低道:“爹爹说的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又有何利用价值。” 以为她能有所悟,原来是这般执迷不悟,刘仲修低叹:“二丫头,你总说没人替你谋划,可知为父为你打算的最为多。” 二姐如同木偶一般跪在低声,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说旁的,便是你的婚事,为父为你操碎了心,三张庚帖中为父欣喜的二人,你皆看不上,只因恨其为父让你低嫁,将你许给寒门子弟,可你知晓他们的文采,品德及将来的作为吗?” “爹爹……” “便是门第低些又如何?朝堂之中有多少人是寒门出身,最后入朝为相,你本是庶女出身,便是将你嫁入高门大户,也不过是七八品的小官而已,但若将你许配给寒门子弟,以他的文采日后定能高中榜首,待得那时你们举家迁至京城,为父自然会为你们上下打点,还怕日后没有出路吗?且他寒门出身,日后便是得了出息,只会更加敬重你,想你一知府家的千金竟嫁给他这寒门子弟,这辈子他都只能尊你,敬你,爱你,可是你呢?只看的见眼前得失,却不知实乃舍本逐末……” 二姐木木的看着爹爹,她不知晓这里的弯弯道道,只觉得众人都抛弃了她,那她为何不选择一条最为便捷最为有利的道路,却没想过爹爹为她所做的打算,如今木已成舟,庚帖以换,婚期已定,再不可能有所更改,便是前面道路蜿蜒曲折,她也唯有咬牙走下去,谁让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呢? 刘仲修继续点醒她:“你母亲有句话说的甚是有理,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眼里只看得见金钱并不在意情分,若你身上有利可图,自然待你千万好万般好,若你一文不值,试想他们会如何苛待你。” 二姐生生打了个冷颤,爹爹所有告诫的话中唯有这句话最让她心惊肉颤,遂她心中已然明白个中得失,万不能再失去爹爹的庇护,此时的她眼里早已没有神采,胡乱的摸着地面惊慌道:“爹爹,女儿错矣……且是大错特错……” “错……错之大矣!” 二姐愣愣的看着爹爹,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其他过错? “忤逆长辈!你一再挑衅太太的威严,可知这乃错之大错,你自小没了生母,又没有嫡亲兄弟为你撑腰,若有朝一日,你有了难处且自身难保,便是为父再心疼你,又怎会为了你枉顾哥哥们的前程,此事你可有想过?” 二姐惊惧的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此,刘仲修便替她回答:“自然回京寻我们庇佑!倘若为父尚在,许还能好些,可若为父在你出事之前便已逝世,由你哥哥撑门拄户,你可想过今日你这般忤逆太太,到得那时没了我的庇佑,你母亲会如何待你?”说完眼睛紧紧盯着她,只见其身子瑟瑟发抖。 “还有你的姐妹们吗?若那时她们每个人都比你强,而如今你已惹得众怒就如同墙倒众人推,到得那时谁会为你雪中送炭。” “你什么也不想,只想着这些年做低伏小,摧眉折腰,可这就是庶女的命,二丫头,别再怨天尤人,是你自己不争气,又与他人有何关系。” “如今为父这般敲打你,告诫你,便是让你明白今日你所选之路,看似繁花似锦,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她怕了,彻底的怕了! 二姐紧紧拽着爹爹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筋救命草,声音迫切道:“那爹爹……女儿如今该怎么办?” 第88章 连番对峙 刘仲修轻轻推开她, 缓缓站起来, 怅然道:“人生自古多憾事, 余有赎意为时晚,如今木已成舟,将来之路只有你自己走了……”是好是坏,且看她自己吧! “爹爹, 您当真不管女儿了吗?” “二丫头,我如棋盘上的棋子,你已将我变成废棋,时至今日为父已无力在为你筹谋。” 二姐神色凄苦:“爹爹……” 虽恨铁不成钢,但到底是自小疼爱过的女儿, 日后回京,山长水远, 他们父女怕是再难见面,遂抬脚走到案桌前, 抬眼看她道:“若你觉得为父的话有道理,日后如何行事心中自有章程?若你依然故我, 一意孤行,只图一时畅快,为父即便说的再多, 你听不进去仍是无用。” 如今的她已变成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了吗? 二姐惨笑道:“爹爹……” 刘仲修不顾二丫头哀求,轻缓道:“刘铁?” 门外的刘铁推门而入,躬着腰轻声道:“老爷?” “送二姑娘回去。” 刘铁低声应诺。 二姐神色呆滞的看着她爹, 她爹已然下了决定,那么她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遂木愣愣的站起来,身体僵硬的往外走。 刘铁见二姑娘失魂落魄的走出去,慢慢跟在她身后,不久后二姐状似低语道:“这一切难道都是我咎由自取吗?” 刘铁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胸口上,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行至半路,招娣从厨房拎着膳盒回院子,见二姑娘及其身后跟着的刘铁忙低头福了福身,谁料二姑娘面色苍白的径直从她身边经过,竟是连眼角都未瞥她一下,倒是刘管事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见此,脚步微顿的招娣歪着头疑惑不解,谁料此时冷风一吹,生生让她打了哆嗦,跺跺脚哈着气赶紧回到院子。 大约一刻钟后,刘铁推门轻声进来,只见老爷坐在案桌前一动不动,手中拿着毛笔低头沉思,遂低声道:“老爷,奴才已将二姑娘送回去了?” “亲眼看到她回院子了吗?” 刘铁躬着腰,低声道:“是。” 又是半盏茶功夫,只听刘仲修淡淡问:“你可会觉得我处事不公?” 刘铁踌躇片刻,低声道:“老爷,奴才不敢妄言?” 刘仲修抬头看他,不容反驳道:“但说无妨。” 刘铁飞快抬头,瞥了老爷脸上的神色,又见案桌上雪白的宣纸被些许墨汁沾晕了,忙低下头,谨慎道:“旁人如何猜想,奴才不知,但奴才自小跟在老爷身边,没人比奴才更了解您,”耳边没听到老爷喘着声,便知他没生气,继续道:“奴才觉得老爷处事十分公正,您看着对二姑娘惩罚最轻,实则却是字字句句直戳中她的心窝,让她在出嫁前惶恐不安,战战兢兢,这便是您给她最大的惩罚,你虽禁足太太,与她而言实则惩罚最轻,毕竟从古至今皆是,妻为父纲,在正房太太多次出言顶撞您,却是乱了家规,不符礼法。” 刘仲修望着他低叹一声:“若她们能如你这般想,我便觉得此生足矣!” 刘铁老脸一红,宽慰道:“老爷,恕奴才直言,奴才作为旁观者较之太太与二姑娘要看的清楚,但她们身在局中,哪能立时懂得您的良苦用心,如太太,不如等您气消了,便去正房与她道明白这里面的个中原由。” 刘仲修摇了摇头:“我不期盼她们懂我,只要在二丫头出嫁前,府中众人彼此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即可。” “老爷……” 刘仲修挥了挥手,怅然若失道:“算了,便是为他们千般考虑也只会觉得我行事有失偏颇。” “老爷,待时间长了,太太及二姑娘自会明白您的苦心。” “她们明不明白已然无关要紧,我要的是在二丫头出嫁前,府中所有人皆相安无事……” 身后立着的刘铁心里暗暗叹气:内宅本就是是非之地,老爷这想法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正房,香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的解释:“太太,奴婢看见老爷那一瞬间,便要开口提醒您,谁料那刘铁眼疾手快竟一掌敲晕了奴婢,之后的事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她揉着脖子从旁边的耳房出来,问了下院中打扫的小丫头方知太太生病之事,前后一对应瞬间明白老爷的意思,遂惨白着脸,哆嗦着身子来到内室,进屋便噗通跪下。 太太揉着太阳穴,恼怒道:“那迎香呢?” 迎香同样瑟瑟发抖,小声道:“奴婢见太太早膳没食几口膳食,便去厨房吩咐她们做些滋养身体的汤……” 这时王妈妈插嘴道:“迎香去厨房老奴也是知晓的?” “那其他人呢?” 菱香瑟瑟开口:“二姑娘进来后,奴婢就将她们遣出去,独自守在门外。” 太太气愤的指着她们怒骂:“你们……我要你们一个个有何用,关键时候一个也派不上用途?” 王妈妈上前一步,扶着她坐下,叹气道:“事已至此,您便是在恼怒又有何用,还不如早些同老爷赔了不是,到时老爷一心软,自然而然解了您的禁足。” 太太猛地坐直身体,瞪着她:“让我赔不是,且死了这条心吧!”越说声音越大,恨不得透过正房传到老爷处。 “太太……”王妈妈吓得脸色难掩焦急,恨不得立时捂住她的嘴,太太怎这时候犯了倔劲,难道不怕老爷知晓后,怒急而起送她回京吗?全家奉旨回京与太太孤零零被遣送回京,这里面说头大了去,难道她不明白此事中蕴含的深意吗? “怕什么?如今府中又有谁在意我的感受?”便是一个小小的庶女都能欺负她! “您当真不听老奴劝阻吗?” 闻言,太太呲笑一声,讽刺道:“府中众人都觉得在对我做低伏小,谁能知晓我这一辈子也在做低伏小,嫁人后怕相公不喜,妯娌为难,儿女不成材,每每装大度装贤惠含笑的看着老爷一个又一个纳新人戳我心窝子,你们说……我这辈子过的容易吗?”越说眼眶中的泪水越多,低泣道:“如今老爷为了一个庶女竟这般苛责嫡妻,就不怕被人嗤笑吗?” 王妈妈‘哎呦’一声,焦急的额头冒了些许薄汗,扯着她的衣袖道:“我的太太,您魔怔了不成,怎能说出如此妄言,当心隔墙有耳。” 太太阴冷的眸光一扫,冷冷道:“便是我如今失势,这正房还是我的地盘,但凡有人将我之言透露给外人,我必将其卖入最低贱的娼竂馆子里,让其千人枕万人睡,直至生了花柳病被留在乱葬岗,方解我心头之恨。” 屋中三人深深打了个冷颤,太太已然怒气冲天,禁足这段时日还是谨言慎行,小心服侍为好。 既然劝不了,王妈妈便道:“若不然老奴伺候您小憩一会儿。” 太太冷眼一横:“你觉得如今的我还有心思小憩吗?” “太太……这夫妻俩吵架向来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您想想老爷往日待您的好,如今他将您禁足,其因也是您与他争锋相对,让他下不来台,虽说此事因二姑娘而起,但她到底年后便要出嫁,您与她置气犯不上,待您回京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反观二姑娘呢?寻了那家人,日后身在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之地,以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如何斗得过满腹心计的商贾,这天与地的差别,您犯不着同她较真。” 太太嗤笑道:“你们道我生二丫头的气,却不知我心底唯一在乎的便是老爷,结发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是老爷是如何待我的?”心底竟起了休妻及遣送她回京之念头,如此伤人之语从老爷口中说出,焉能不让她伤心。 太太如钻到牛角尖,一时间王妈妈竟不知如何劝她。 相比正房那边打的火热,刘湘婉的院子倒是十分清凉,欢快。 招娣拎着膳盒回到院子,见招银陪着姑娘堆雪人,气愤道:“姑娘,奴婢前脚走,您后脚带着招银姐姐堆雪人。” 这时赵妈妈从屋里走出来,脸色不虞道:“姑娘,您在外面玩耍了将近半个时辰,下过雪的天尤其冷,您身子又弱还是赶紧进屋吧!”到了冬日,府中姑娘们不再似以往天天去秦夫子处上课,而是改成两天一去。 倒是成全了刘湘婉这般懒散的人,遂她拍了拍冻得通红的双手,哆嗦道:“好……好……我这就回屋。” 招银扔掉手中的雪团,搓着手哈着气道:“姑娘,我们进屋吧!” 刘湘婉看着院中堆了一半的雪人,摸摸鼻子苦笑道:“先这样吧,剩下的脑袋待明日我们在给它安上。” 招娣看着没有脑袋的雪人及它肥胖的肚子,咽了咽喉咙,干巴巴道:“姑娘,您堆的这雪人脑袋最后是圆还是扁。” 此时的刘湘婉缩着脖子站在雪人面前,冻得拳头般的食指点了点嘴唇,思忖道:“方的!”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怪物般眼神看着她。 赵妈妈嗔怒道:“赶快进屋吧,我的小祖宗。”真要冻坏她,第一个心疼她的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