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朕瞧着这里面没有那盏灯是你做的?”朱翊钧说。 “许是时候早,还没全摆出来呢。”王容与说,“陛下,我们回宫吧。” 等回了坤宁宫,又要重新换了衣服和梳妆,穿着厚重繁琐的礼服,亲眼见了王容与从娇俏小娘子变成了庄严肃穆的皇后,朱翊钧才有了些许了解,皇后大费周章要和他独处的这一段时光,是一成不变的皇宫里可爱的回忆。 朱翊钧突然放心,也许皇后不会变成他担心的那个样子,而会一直保持着有趣。 从第一眼就吸引他的有趣。 第一百零二章 帝后去两宫处奉太后赏灯,还有太妃若干,璐王及瑞安公主也陪在太后身侧,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步辇到宫后苑停下,宫后苑已经是灯影重重,花香丽影。后妃们跪倒一片,娇声请安。 “都起来吧。”陈太后笑说,“今日中元热闹,大家要尽欢才是。” 帝后簇拥着两位太后穿过御花园上了延晖阁二楼,炭火烧的暖,窗户换成一面是玻璃的,既能看的清楚,室内还是暖的,太后安坐在窗口,看着御花园的蜿蜒火龙,“这怎么换了窗户?”李太后问。 “因为要让母后们舒服的赏灯,所以特意换的。”王容与说。 “这窗户好,看的清清楚楚,又不用吹风。”陈太后称赞道。“是什么材质的?” “这是玻璃,南边的番货,只是眼下这整块的玻璃还难得,若是以后有的多,母后宫里也可以换上这样的窗户,真真是窗明几净。”王容与说。 这玻璃是西国之宝,番货,原叫做颇黎,不知道是哪里的国家名,王容与一见就知道是玻璃,时人见它莹如水,坚如玉,又名水玉,水精,以为是玉石类,生土中,或者是千岁冰所化。玻璃有酒色,紫色,白色,以红色最贵,但王容与知机,只要白色,家中有一小亭就是用玻璃做窗,冬日赏雪是最好,玻璃远途运输困难,王容与得了一次的货外,其余也不曾得,除去家中所用玻璃,余下都好好保存着,以待后用,结果大婚进宫,她祖母又全部打包给她送进来。 王容与让人做成可拆卸的窗户,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过她也想的好,只要宫里三巨头知道玻璃的好,以后弄玻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说不定下面投其所好,自己琢磨出玻璃来,也是大好事一桩啊。 “番货?”李太后皱眉,如今朝廷海禁,这番货的来历可是要打个问号。 “母妃,看灯吧。”朱翊钧说。 不一会儿那火龙竟然缓缓移动到楼下,原来是宫人捧着花灯依次往楼下走动,好让太后能在楼上赏灯。瑞安坐不住,趴在玻璃窗上看了会热闹,就吵着也要下去走百病,李太后让璐王陪着她去。“真真是个磨人精。” “也就这几年了,等到嫁出去,你就是想着她磨人,都不在跟前了。”陈太后笑说。她是羡慕李太后的,她命好,给先帝生了那么多孩子,还大多都活下来,长子称帝,还有幼子幼女陪在身侧。 “陛下可要仔细瞧好了。”王容与坐在朱翊钧身边提醒道,“只有宫妃们的灯才会被送到御前展览,陛下可要在其中选个优胜。” 陈太后闻言转头,“优胜可是有什么彩头?” “能被陛下点为优胜,这就是最大的彩头。”王容与笑道。 “玩这些虚头巴脑的。”陈太后笑,“这样,不管陛下如何奖励,优胜,哀家和圣母太后再各出一个奖励。” “哀家看有几盏灯正经做的不错,倒是出乎意料。”李太后说,“女有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工。这花灯也是妇工,后宫勤修妇工,是好事。” “那盏荷花灯怎么混进去的?”陈太后突然笑说,“实在格格不入的很。” 坐在后面的兰嫔闻言有些坐立难安,因有身孕,她是唯一进入延晖阁的后妃,其余后妃都在宫后苑走百病呢。她有些后悔没听王芷溪的,让别人帮忙手做一个花灯,非要自己做。 “当时儿臣说的是让诸妃自己亲手做花灯。这花灯,虽不是人人都精通,但荷花灯总是会做。儿臣倒是觉得这荷花灯,坦诚的可爱。”王容与说。 兰嫔望向皇后娘娘,见她丝毫没有回头看自己,难道皇后娘娘真这么觉得?并不是因为要照顾她这个身怀有皇嗣的人。 “朕觉得皇后说的有道理。”朱翊钧说,“那就选这盏荷花灯做优胜吧。”他只关心能不能找出皇后做的花灯,至于其他,并不在意。 “陛下。”王容与无奈笑说,“就是朝廷科举也要选个状元榜眼探花,不如花灯优胜也选三名,荷花灯以真入选,其余两个就选技艺最佳者。” “人的手艺有好有坏,那做的好的也是人亲手做的。”王容与说。 “那余下两盏,朕选一盏,母后和母妃也选一盏吧。”朱翊钧说。 最后朱翊钧选中了那个梅瓶灯,而陈太后和李太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那个牡丹仙子花灯,内侍监下去请三盏花灯的主人上来。朱翊钧还在看在楼下的花灯。 “陛下还在看什么?”李太后问。 “朕在找皇后做的花灯。”朱翊钧说。 “皇后也亲自做了?”陈太后说,哎呦,这孩子怎么不提前说呢,不然后宫做花灯评比,皇后做的没选上,多尴尬。 “儿臣怕儿臣参加评选对后妃不公平,因为儿臣一定会先跟陛下,母后,母妃说儿臣做的是哪一盏灯,让陛下,母后,母妃投儿臣的票。”王容与笑说,“若是年年优胜是儿臣,宫妃们参加花灯制作的热情就要大打折扣了。” “哀家瞧着今年有许多字灯,想来是受你的影响。”李太后说。“当时还以为陛下带回来的灯是王美人做的。” 说话间,内侍监领着玉美人和王美人上楼来,王容与说,“儿臣和王美人是习惯年年做灯的,尤其王美人的灯常年在坊间被评为第一,实在心灵手巧。这次被选为优胜,也是在儿臣意料之中。” “那你猜猜,哪盏灯是王美人做的?”李太后问。 “儿臣猜该是那盏梅瓶灯。”王容与笑说。“不知道是不是姐妹间有心灵感应,每年我们两人做的灯都差不离。” “朕知道哪盏灯是梓童做的了。”朱翊钧原本就在两盏灯之间犹豫不知道选谁,耳听到王容与的提示,就笑着抚掌说。 “张成,去把那盏灯送到乾清宫去。”朱翊钧指着楼下那盏灯,那是一个盆景灯,圆圆的月亮灯,中间横插一根树枝,树枝底下两个相依偎的背影。 “若不是这盏,那灯明天就一起同皇后的灯赏给永年伯府。”朱翊钧看着王容与说。一屋子人泱泱,说着只有两人知道的密语,倒是隔绝他人,拥有同属于两人的小氛围。 “还有一个人呢?”陈太后问,“这荷花灯是谁做的。” 兰嫔从后起身,“嫔妾不才,只会做荷花灯,贻笑大方了。” “陛下和皇后都夸你真,哪里有贻笑大方。”李太后说,随后不由感慨说,“这怀孕的人气势都好。”这个荷花灯说是里面最丑的都不未过,偏偏皇后说它真,陛下就选了它优胜。 “嫔妾很是惶恐。”兰嫔说,“嫔妾一定苦练技艺,争取来年不再做的这样简陋。” “牡丹仙子灯是玉美人做的,梅瓶灯是王美人做的。”崔尚宫说。 “倒是让皇后猜着了。”陈太后笑说,“可是皇后有作弊?”陈太后玩笑说。 “儿臣也是第一次见着呢。”王容与说,“母后要说儿臣作弊,那母后赏优胜的也要赏我一份,不然儿臣这作弊岂不是是白做了。” “你还能少了哀家这点赏?”陈太后笑说,“明日你到哀家库房来,许你挑个你喜欢的。” 李太后看着陈太后和皇后一应一和仿佛亲婆媳的相处,不知怎的,心里翻生一股郁气,便硬邦邦的说。“优胜也选出了,哀家有些觉得气力不济,就先回宫了。” “可要宣御医?”王容与站起关切的问。 “不用。”李太后说,“老年人的毛病。” 李太后十八岁生陛下,如今不过三十来岁,但她要说自己老,那也没法子。王容与尴尬笑,想到自己三十岁时是不是也要自称老妇,就有些惆怅,明明是熟女艳妇,最美妙的年纪。 李太后如此说,陈太后自然也说累了,太后们走后,王容与笑说,“你们三个等着明天的优胜奖励,那可是个大惊喜。” 太后走后,就有其他妃嫔上来请安,王容与乐的让她们去包围陛下,莺莺燕燕。她则悄没声息的去了后面,后面依旧是木窗,王容与推窗,冷冽的寒风一下灌进来,吹的她后冠上的凤钗叮当作响。 延晖阁挨着神武门很近了,从高楼望过去可以看见护城河,可以看见护城河过去的万家灯火。今日是上元,城中彻夜灯火不熄。 “娘娘,风冷。”无忧劝王容与关灯。 “无忧,你说那里面哪一盏灯是家里的灯?”王容与问。 “娘娘忘记了,永年伯府是另有府邸,已经不是这个方向了。”无忧说到。 “是啊。”王容与叹气道。 她却不知道,王伟一家人今天都是在安定坊的宅子里过节,酒过三巡,王雅量遗憾的说,“到最后,我也没有一盏妹妹亲手做的灯。” “瞧你说的可怜样子。”王厚德说,“你去我那选一盏吧。”他那里妹妹做的灯最多。 “不要。”王雅量说。“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哎,去年最可惜,若不是那拐子来的不是时机,我就有灯了。”王雅量说。 “若不是拐子,你难道要去和陛下抢灯?”王载物说。“说来,那灯也算是妹妹和陛下之间的媒人了。” 第一百零三章 正月十六,朱翊钧招了兰嫔,玉贵人,王贵人乾清宫伺驾。这是她们三个第一次不是赤身裸体被毯子卷着进了乾清宫,而是好头面戴着,好衣服穿着,体体面面的进了乾清宫。 朱翊钧特意拿着些不重要的奏折去西暖阁,安坐着对三人说,“你们放松些,朕召你们来陪朕一会,算是花灯优胜的奖励。都别傻站着,坐。” “嫔妾实在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玉贵人笑说。 “是皇后的意思。”朱翊钧说,“不止今天,明后天也来吧。” “奖励如此优厚,那明年的花灯优胜,恐怕就困难了。”玉贵人说。 “难说,也许明年的奖励就变了。”朱翊钧道。因为是奖励,朱翊钧还非常和睦的找话题跟她们聊,一起用了点心,才让人送走。 傍晚时分,朱翊钧到了坤宁宫,王容与看见他十分意外,‘我还以为陛下今日会宿在乾清宫呢。’ “一个人睡在乾清宫冷清清的有些不习惯。”朱翊钧说,他宿在坤宁宫这些日子,也不是每晚都要敦伦,但是和王容与躺在床上,慢慢说着话直到睡着,朱翊钧总错觉,坤宁宫比乾清宫来的暖和。 乾清宫自然不会吝啬炭火,那就是只能是人的原因。 “陛下召了兰嫔,玉贵人,王贵人,就算兰嫔不能侍寝,其余两人随意留一个在乾清宫也成,陛下就不会觉得冷冰冰了。”王容与笑说。 “说来明年还是换个奖励吧,朕和她们也没话说,坐着干聊还要三天,想想都脸疼。”朱翊钧说。“笑着疼。” “那真是辛苦陛下了。”王容与说。 “朕今日看那盏灯还挂在乾清宫,朕没猜错吧。”朱翊钧又得意洋洋的说。 “是啊,陛下洞察若明烛。”王容与说,“只是不知道没有我多说那一句,陛下猜不猜的到?” “在你说之前就已经锁定了对象,一盏是现在挂的那长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另一盏就是福娃抱鲤鱼灯。头一盏灯在宫里也就你敢做,也只有你能做,至于后一盏,朕想的是你衣服上有鲤鱼的刺绣,也许是想和你做的灯相仿。”朱翊钧说,“就算你没提醒,朕最后还是会选那盏人约黄昏后。” “为什么那盏灯只有我能做?”王容与不解。 “因为她们只是伺候朕的女人,只能敬重朕,不能爱慕朕,便是爱慕也只能偷偷的,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像这样直白的表示想要和朕相约黄昏后的情愫就是不行的。就像吃醋,妻子跟丈夫吃醋,是情趣,而妾侍跟主子吃醋,那就是宫怨。正经要计较,可是犯了忌讳的。”朱翊钧说,“当然你是皇后,自然与她们不同。” “又要爱慕,又不能明着爱慕?要求太高了。”王容与说,“人最不能隐藏的就是咳嗽和爱情,因为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朱翊钧看着王容与的眼睛。“那朕来看看,梓童眼里可有爱慕跑出来吗?” 王容与直视着陛下的眼睛,笑吟吟的说,“说来真要感谢陛下点我为后,不然我傻傻的,做个灯都不知道犯忌讳了。” “如果梓童现在是妃,会怎么样?”朱翊钧突然好奇说。 “我是没什么心眼的人,陛下不见我的时候,我就在宫里自娱自乐,和现在没什么两样,不过做皇后可以随意召别人来奏乐起舞娱乐自己,做妃嫔没有特权,只能自己奏乐让宫人跳舞。”王容与说。 “那在梓童看来,做皇后的好处只有那一点好了?”朱翊钧笑道。 “做皇后的好处多着呢。”王容与伸手环抱着朱翊钧的腰,“陛下不会再让我去当妃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正月里说些好听的。”朱翊钧回抱着她说。 王容与原以为朱翊钧陪她到正月十五就已经够了,没想到朱翊钧正月里一直宿在坤宁宫,王容与也没催他,他想要去睡别人自然会去。如今太后也没出言劝诫皇后霸占陛下太久,她也不用充贤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