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节
“为何?” “她说不会输给邪魔噬体,而我相信她。” “你居然会相信一名女巫,我们可是被魔鬼诅咒的人。” “是么?我也相信你啊。” 记忆之海随着这句话而荡漾起来。 夜莺深吸口气,将意识拉回到现实里,“在这里等着,如果有人来找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就当我没有来过一样。” “等、等等……你要去哪儿?” 她把匕首插回腰间,隐入迷雾之中,“去完成我该做的事。” …… 正如海德所说,她大可侵入多特·索美子爵的卧室中,用一把匕首逼迫他将过去的一切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大多数贵族看到明晃晃的刀尖时通常会吓得魂不附体,问一句答三句,只恨自己少长了两张嘴。而有一些较为顽固之徒,在被挑下十指指甲后,也会痛快地把秘密倾倒而出,这一点她早已验证过多次。 倘若父母的死真与子爵有关,她自然会让对方明白什么叫血债血偿。 不过夜莺此刻却不想这么做。 特别是经历过刚才的那一幕后。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有了可以深信不疑的人,也被人所深深信赖。 比起过去幽影杀手的做法,她想试着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此事件——如果是罗兰的话,也一定不想看到她过多沾染无谓的血腥吧? 跨过迷雾之界,夜莺几个闪身便进入了多特的书房,数团无光的黑洞如同墨色的圆球一般,恒立在黑白世界中。她并没有在意靠在门边沉睡的侍卫,而是将目光瞄向了书柜旁的一处神石领域。 她缓缓走到墙边,还算平直的墙壁顿时扭曲起来,轮廓线弯曲、缩卷,宛如一簇失去供养的头发,也将下方覆盖的东西暴露无遗。 透过变形的轮廓,她看到了常人绝对无法看到的细节——一段金属细杆就埋藏在这面墙壁之下,一段连接着书柜,而另一段连接着“黑球”。 这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机关密格。 夜莺轻而易举地破坏了机关下方悬挂的铃铛,随后推动一本看似平平无常的书籍,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密格暗门便被打开了。 暗藏的箱子中嵌有神罚之石,不过这难不倒她——在她还未成年前,老葛兰找来的老鼠教头将一名合格盗贼所应该具备的能力都传授给了她,经过数年的磨炼,她早已熟练掌握了如何用铜针打开各类锁扣的技巧。 接连打开三四个铁盒后,夜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份近期的账簿,上面记载了梦境水交易的批次、对象和数量——就和她预想的一样,贵族总喜欢将他们的重要物件藏在自认为隐秘的地方。 有了这个记录,再加上府邸里还未出手的货物,便算是证据确凿了。 夜莺回到地下室,向罗兰汇报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当天际泛白之时,接到命令赶来的第一军已将府邸团团包围。 …… 三天后,夜莺再一次出现在海德面前,而后者刚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脸上的憔悴和茫然几乎让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直至见到夜莺,他的眼睛里才浮现出一丝色彩。 愤怒与憎恨。 “索美子爵被判处绞刑,家族其余成员服劳役二十年,两块封地归于王国所有——你让我等着就是为了等来这个结果?”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海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她低吼道,“把我的一切都夺走,让我变得一无所有?” “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没有被视作索美家的一员。”夜莺平静道,“比起子爵,至少你还活着。” “那只不过是因为你想让我继续受苦,好看我笑话而已!八年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你杀掉老葛兰后一走了之,知道我之后过着怎样的生活吗!好不容易有了获得索美家领地的机会,我原以为你会帮我一把,你却把它给毁了!”海德握紧拳头道,“我如今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封地,这下你满足了?你根本就没有原谅我,薇罗妮卡!你这个骗子……你想要的只是报复!我早该明白的!” 说着说着,他的吼声带上了一丝哭音,随后曲卷起身子,低声抽泣起来,“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夜莺缄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没错,我并没有原谅你,而且永远也不会——越是生于同源,背叛便越无法饶恕。”她顿了顿,“但你并非一无所有,至少我给了你自由。” 这句话让满脸鼻涕和污物的海德抬起头来。 “无论是老葛兰还是索美家,或是其他什么人,都无法制约你了。从今以后你要如何生活,能做些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而不是像过去那样,被他人如木偶般操控在手中。你觉得这是惩罚也好,折磨也罢,恨我怨我都无所谓,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今后再也没有关系了。” 说完这段话后,夜莺转身向小巷入口走去,消失在海德的视野之中。 第八百八十一章 一百个回答 金色的夕阳一点点坠入山林间,为周边云层染上了一抹金色的轮廓。天空如同分层一般,由蓝转白,再从白转红,最后化作余晖洒向大地,令茂密的草地也变得红灿灿起来。 在葛兰家领地的尽头有一处隆起的土坡,站在上面可以同时看到居住的房子、农田和连接着山谷的树林。夜莺小时候便喜欢骑在父亲肩头登上矮坡,那样她就能把整个家尽收眼底。因此当双亲伤痕累累的遗体被送回,仆人问她想把他们葬在何处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土坡之上。 那时候的她尽管悲伤欲绝,但对家人突然离去一事仍有些不愿相信,心里只想着若父母还能再度睁开眼睛,无论自己和弟弟待在家中的哪个地方,他们都能第一时间看到。 如今重新来到双亲的墓碑前,夜莺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情。 石碑上的灰尘并不多,显然这里仍有人打扫,她俯下身,将怀中的一沓白纸整齐叠放到两碑之前。 那是索美子爵的审判书。 面对无可辩驳的证据,子爵的心防很快便土崩瓦解,在罗兰承诺罪不及未成年的孩子后,他不仅承认了自己贩卖梦境水的事实,还将吞并葛兰家一事的前因后果全部交代出来。 原来那道分隔两个家族领地的山谷下真的藏着宝藏,只不过它并非宝石矿脉,而是一座疑似金矿。 发现它的人正是索美家的农夫。 由于地势不同,对于葛兰家算是山谷的沟壑,在索美领地里却逐渐与地表齐平,农夫也会常去下游打水、洗澡。直到有天一名幸运儿从流淌下来的山泉里发现了一颗金砂,并召来其他人的翻找、哄抢后,才引起了多特·索美的注意。 之后他立刻封锁了这个消息,并派人沿着山谷寻找金砂的源头。 然而手下的回报让他大失所望。 搜寻者的确在上游发现了更多的金砂,似乎是雨水的侵蚀令谷壁不断坍塌,才让游离的粗金落入水中,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金矿很有可能位于葛兰家一侧,这使得勘探行动不得不终止下来。 因为银光城的特殊地位,附近贵族所允许拥有的骑士、簇拥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限制,想要明抢是不可能的,而索美子爵又实在不愿意放弃这块巨大的宝藏,只好将算盘打到了葛兰子爵的头上。 他的突破口便是老葛兰——葛兰家的远房亲戚。 计划很简单,却冷酷无情。他利用老葛兰既无头衔、也无封地的软肋,诱惑对方与自己合作,并承诺只要划一块地给他,葛兰家即可换一个主人。后者显然没能抵挡住一跃成为真正贵族的诱惑,答应了他的阴谋。 于是多特买通老鼠,趁着难民暴动的机会害死了葛兰夫妇,而老葛兰则及时收留了未成年的海德和夜莺,开始代为管理领地。只要等到海德成年,逼迫他将封地与爵位悉数让出不过是轻而易举——失去了庇护的继承人跟笼中鸟没有多少区别,即使其他贵族怀疑起来,也只会认为是老葛兰太过贪婪而已。 到了这一步可谓已成定局,然而夜莺的觉醒使得这个计划出现了破绽——她在成年之日杀掉老葛兰后消失得无隐无踪,而后者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也没能等到他梦寐以求的爵位。 多特·索美不得已更改了方案——他可以拉拢老葛兰一个,却没办法令葛兰家每一个人都倒向他,毕竟能当作筹码的爵位只有一个,他必须用在刀刃上。 讽刺的是,他最后找上的是海德。 当时夜莺听到这里时只觉得分外可笑——原本就该属于海德的东西,却被当成了交易的筹码,而后者还天真地以为对方会帮助自己,未作太多犹豫便答应了杀亲之人的提议。 靠着子爵的支持,海德从一群争权夺利的亲戚中脱颖而出,最终保住了爵位,成为了葛兰一脉的正式继承人。随后他按照约定,并入了索美家。倒不是他信守承诺,而是内斗过后的家族产业已濒临崩溃,领民也流失了十之八九,除了投靠之外,他已没有其余路可走。 经过十年的漫长谋划,子爵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甚至连开矿需要的巨额本金,他也通过走私梦境水一点点积攒到位。只要等到探明矿脉位置,索美一家即能获得延续数百年的财富。 然而罗兰的出现打破了他的美梦。 为了一座疑似金矿,谋杀同阶贵族,令数个家庭破散……前后近二十多人死亡的恶毒诡计,换来的却是一条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自始至终,他也没能见到金矿一眼。 夜莺取出火镰,点燃了审判书。 她曾听罗兰说,有一种古老的悼念方式,便是将纸扎成想要传递之物的模样,然后用火烧掉,便能令逝去之人收到这份物品。因为火能通灵,带有特殊意志的烟火有一定几率穿过生死两界的大门,特别是在两个世界最为接近的黄昏之际。 夜莺希望通过这样的仪式,将凶手伏诛的消息告知给父母的灵魂。尽管罗兰后面还补充道他其实不怎么相信生死两界的存在,不过她并不在意。 因为此举与其说是在解慰双亲,更多的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等到她走下土坡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罗兰正在不远处等她,直到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无处可依的心才陡然落了地。 “这样真的好吗?让那家伙毫发无伤地离开。”罗兰撇撇嘴,“我可是很早就想教训他一顿了。” “哦?以什么样的身份?”夜莺挑眉道。 “呃……”他咳嗽了两声,“当然是以国王的身份。” 夜莺笑着摇了摇头,“他的事已经了结,与我不再有关系了。你若真想的话,大可派人把他找出来再揍一次。”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罗兰摊手道。 “嗯,对了……”夜莺忽然停下脚步,单膝跪下,像第一次宣誓效忠时那般抚胸行礼道,“陛下,今后也能允许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为你效力吗?”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罗兰愣了愣,“不是早说过了么?” “但我想听你再说一次。”夜莺坚持道。 罗兰无奈地耸了下肩,回身走到她身旁,摸着她的头道,“那你听好了——嗯,可以啊可以啊可以啊可以啊……一百个回答都是可以,满意了吗?” 魔力之弦没有丝毫颤动,宛如陷入夜幕中的大地般宁静而柔和。 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夜莺扬起嘴角,展颜一笑道,“如您所愿,陛下。” 第八百八十二章 王者归来 国王要来了! 自从罗兰·温布顿的军队进入赤水城后,这个消息便开始在旧王都的街头小巷流传,并于银光城领主归顺后达到了顶峰。尽管有一小部分人一再强调他并未登基,但比起一年前的叛王和入侵者称号,大多数民众都已相信,未来的灰堡之王非罗兰莫属——甚至很有可能他此行就是为了加冕而来。 不过新王的动向似乎并不积极,每到一座城市都会待上数周左右,因此当该消息成真时,时间已经到了夏季中旬。 日益升高的气温丝毫没有降低人们的兴致,酒馆里全是讨论登基大典的声音,街道两旁扎起了彩带,宫殿附近高于双层的民房全部被租借一空。渐显萧条的旧王都仿佛又恢复了往昔的活力,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它才能让居住于此的人们想起王都应有的风貌。 时隔一年后,罗兰再次踏上了这片领地。 穿过城门的那一刻,姑娘们采集的花瓣撒得漫天都是,民众的高呼声瞬间点燃了全城——他们倒不是在颂赞新王的贤明或仁爱,对于王都人来说,这仅仅是一种习惯而已。 妮妮和豆荚便是其中的一员。 两人因为恰好住在一栋靠近主街道的塔楼上,从而得到了一个可以俯瞰全场的最佳席位。父母为了招待租房的看客忙得应接不暇,根本没工夫管束两个小鬼,他们也乐得爬上塔顶,趴在红砖瓦上观看大军进城的盛况。 “来了来了……马车上站着的那人就是国王陛下吗?他看起来要比二王子殿下年轻很多耶。”妮妮大呼小叫道,“哇,快瞧,他在向我们招手!提费科大人可不会这么做!” “是对着这个方向的所有人啦。”豆荚耸耸肩,“我们爬得这么高,他发现得了才怪。” “我们当然也包括在所有人之中,这句话难道不对吗?”妮妮理直气壮道,“光看面貌,他就比二王子殿下和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