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进来吧，没锁。”罗兰喊道，同时有些意外，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办公室？ 推门而入的是安娜，只见她一手捧着两碟餐盘，一手端着瓦罐。还未等她开口，罗兰就已经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吃的？” “嗯，”安娜微笑着将盘子放在桌前，接着取下瓦罐上罩着的碗，倒出乳白色的汤水，“这个叫蜂蜜烤蘑菇，一碟是我做的，一碟是夜莺做的，而罐子里的是蘑菇汤，用的都是些常见的香草叶的调味料。” “看上去就很美味，”罗兰舔了舔嘴唇，“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安娜点点头，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夜莺呢，她为什么没来？” “她说……不知道见着你时该用什么表情，”她回答道，“我不太明白她为何要在乎这一点。” “……”原来如此，罗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嘴上说得理直气壮，毫无后悔之意，还大言不惭“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实际上却比鼓起勇气探出洞口的松鼠好不了多少。真是的，这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呢……“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吃吧。” 捏起一片蘑菇放入嘴中，蜂蜜的甜味瞬间在他嘴中融化开来，接着是蘑菇里包含的汁水，在没有味精的年代，这浓郁的鲜美感觉足以令人咋舌……而些许盐粒更是提升了它的鲜度，最后才是蘑菇本身的咀嚼口感，细腻富有韧性，味道简直无可挑剔。 “这些……不是普通蘑菇？”罗兰咽下后立刻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一般蘑菇烧烤后还能保持滑弹爽口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自带汁水？又不是汤煮出来的。 “嗯，它是迷藏森林的特产，小镇里的人称其为鸟吻菇，”安娜笑着将蘑菇的来历述说了一遍，“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让你也尝尝。” 罗兰又尝了一朵用于熬汤的蘑菇，同样鲜美无比，蕴含的汁水更是丰厚了许多，感觉像在吃灌汤包一般，而且咀嚼起来还多了股脆生生的感觉。这久违的味觉让他不禁想起了后世一种极为常见、任何菜肴都适合添加的万用调味料——味精。在谷氨酸钠未被发现之前，厨师们都只能用间接方式提升菜的鲜味，例如用整鸡、骨头、蘑菇和大豆熬制高汤。虽说后世的烹饪者们更喜爱用原汁原味来体现自己精湛的厨艺，但不得不说，哪怕是蹩脚的新手，只要加入味精后，便能令食物的味道丰富不止一个层次。 倘若鸟吻菇天生就是肥美多汁的话，简直是理想的味精榨取材料。长在树上，难以采摘，所以才没有推广出去？这对罗兰来说都不是问题。 “这种蘑菇，数量多吗？”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少吧，”安娜小小咬下一块，“麦茜说她只在森林边缘飞了一圈，就帮我摘回了一大包。”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罗兰干净利落地消灭完安娜烤制的蘑菇片，将筷子伸向另一盘，“我正愁肉排不是撒胡椒就是抹蜂蜜，都快要吃腻了——噗。”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心里泪流满面，天哪，这块真是有够咸的，夜莺是不小心把它掉进盐罐子里了吗？虽然这么想，他还是把蘑菇咽下了肚子。之后罗兰发现，其余蘑菇片不是煳了就是没熟透，还有一面焦黄一面半生的。还好鸟吻菇本身就十分美味，很大程度上掩盖了她拙劣的厨艺。 “我……吃饱了，”他放下筷子，好不容易吃完第二盘，再把汤喝干净，肚子已经鼓胀起来。“谢谢你。” “嗯，还有夜莺。”安娜笑起来的模样可爱极了，罗兰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她的鼻子。而后者呜了一声，凑上前亲了下王子的脸颊，“那么我去洗盘子了，你记得要早点睡。” 女巫离开后，罗兰轻轻吐了口气。 虽说不愿无视安娜的想法……可有些事并不是那么好说出口的啊。他无奈地想，大概这也跟自己机械狗的身份有关，毕竟整个学业时期，他就甚少与异性打过交道。即使毕业后顺利进入了一家规模庞大的设计院，有了可观的薪酬，这一点也依然没有得到改变。 幸运的是，距离彻底击溃教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可以慢慢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至于现在，还是专心把眼前的工作完成才好。 …… 第二天上午，罗兰登上广场临时搭设的木台时，周围已是人山人海。 如今的边陲镇比起之前荒僻贫寒的模样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说是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镇里稀稀落落的老旧房屋已被全部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四处破土动工的施工场地和清一色的砖房，而且后者全部按照小区整体规划进行建设，一眼看上去整整齐齐——虽然只占据了小镇三分之一的用地，却足以容纳原先的两千原住民。 等到三层和四层住宅投入建设，以及后续小区的开发，同样一块地皮，居住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就目前而言，边陲镇这个名字显然不大符合真实状况了，没有哪所小镇能拥有近两万的人口和一支六百人的专业军队。他打算等到来年春天，正式将此地晋升为一座真正的城市。 在回音的能力作用下，罗兰的声音很快让众人安静下来。 “今天，是边陲镇的首个授勋典礼，用于嘉奖和鼓舞那些为此地作出过重大贡献之人。从我抵达这里算起，差不多已过去了大半年时光，我们战胜了邪兽，击败了公爵，将小镇建设成今天的样子。许多人为此付出甚多，其中便有几位佼佼者，他们不是贵族，也不是富商，在为我效力前只是一位普通人，就和你们一样！” 他环顾四周，大声说道，“但现在，他们将获得丰厚的回报！其中包括一枚由我亲手打造的勋章、一百枚金龙，以及五亩土地！” 这个消息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波澜，不提勋章和土地，光是那一百枚金龙，就是笔令人羡慕的巨款了。 “这样的仪式不会只有一次——以后，每一年都会举行一次授勋礼，不论出身、不论财富，只要功绩卓绝，就能得到这份最高荣誉！” 罗兰话音一落，回音模拟的礼炮声顿时响彻全场，在接连不断的轰鸣声中，铁斧、凯莫·斯垂尔和娜娜瓦·派恩在第一军的簇拥下登上木台。 第二百四十一章 解放 明明只是聚集了两千余人的广场，声势却不比后世数万人的大型集会差上多少，罗兰暗自感慨，回音的能力真是太好用了。 选择这几个人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给民众树立榜样——他们三人里，没有一人是贵族，铁斧是南境沙民；凯莫虽然身为首席炼金师，但出身并不显赫，也是从学徒一步步爬上来的；而娜娜瓦更是一名女巫。 有异族、有平民、有女巫，换成后世的说法，简直是无可挑剔的政治正确。 罗兰希望能通过这样的仪式，向所有领民灌输他的理念——边陲镇只论功绩，不问出身。 第一位上前受勋的是铁斧，罗兰亲自将印有灰堡高塔徽记、齿轮和麦穗环边的金制勋章递到他手中，台下的第一军士兵纷纷举手鼓掌，不少人吹起了口哨。 “你们应该都知道他的名字，第一军火枪队指挥官，铁斧！”罗兰转身面向所有人，“在邪魔之月到来前，他只是小镇里一名普通的猎户。边陲镇迄今为止爆发的战斗，铁斧没有一场缺席，而就在前一个月，他还率领第一军士兵远赴王都，解救被邪疫围困的东境逃民！如今暂住在城墙之外的六千多位领民，就是由他带回来的！” 广场里的群众大多是原住民和第一军士兵，农奴和逃民只占数百人，不过在回音的调动下，气氛完全没有冷场一说。罗兰话语一顿，现场立刻响起了逃民的认同和呼声，而且密集程度丝毫不比第一军的掌声差多少。 铁斧同样显得十分激动，大概是从未想过，自己以莫金族人的身份，也能得到王子的青睐。他先是行了罗兰制定的军礼，随后单膝跪下，致以王国骑士礼，如果不是罗兰扶住他的话，恐怕接下来他还要使出沙民的五体投地礼了。 “起来吧，作为一位军人，只用行军礼就行了。”罗兰笑道。 “多谢……殿下。”他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王子安慰性地拍了拍铁斧的肩膀，将一百枚金龙交到他手中，接着让凯莫·斯垂尔站到台前来。 “这一位，你们或许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来自于王国中部，赤水城炼金工坊的首席炼金师，凯莫·斯垂尔先生！” 此话一出，领民们纷纷吸了口凉气。 “首席炼金师？那不是国王面前都会受到尊重和礼遇的贤者吗？” “就和王室占星家一样？” “不，炼金师的地位比占星家还要高，毕竟后者的预言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实现，而炼金师做出来的东西至少是实实在在的。” “而且他还来自赤水城炼金工坊啊，听说只有王都炼金协会可以相提并论！” “……” 在四大王国，炼金师和占星家拥有超然的地位，对于平民来说，素有贤者之名的炼金师比大贵族和领主更值得传道。罗兰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他伸手向下压了压，接着说道：“斯垂尔先生虽然没有亲自参加历次战斗，不过火枪的数次改良，从单发到连发，都跟他的化学实验室离不开关系，这也是第一军能获得胜利的重要保障。没有这些炼金——化学产品，边陲镇就无法真正赢得和平和安宁。”王子停顿片刻，“顺便一提，化学实验室目前正在招收见习炼金师，接受完小镇的初等教育普及并通过考核的领民，都可以接受招募，通过者不仅能获得优厚的报酬，还有机会成为一名像斯垂尔先生这样的杰出炼金大师！” 人群中再次响起了喧哗声，而凯莫本人则一脸的不耐烦，他接过勋章，没好气道，“您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事？真是浪费时间，我还不如多做几个实验呢。” “这可是宣传的大好机会，你不是常抱怨人手不足吗，”罗兰耸耸肩，“等到实验室规模再扩大一倍，我就打算把《中等化学》撰写出来交给你传授了。” “中等……化学？”凯莫立刻躬身道，“多谢殿下！” 虽然专注很重要，但培养后继者同样刻不容缓，群众基础越大，项目就越容易出成绩，对于科学研究来说也是一样。罗兰不打算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像这样完美的广告时机，他当然不会放过。 最后一人是娜娜瓦。 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神色有些紧张的小姑娘，罗兰不禁感慨万分。 比起邪月时的躲躲藏藏，现在，他终于打算将女巫推到众人面前——经过近半年的铺垫，如今小镇已迎来了最佳局面，选择娜娜瓦作为代表也是他深思熟虑后作出的选择：在第一军她被士兵们称为天使，声望比铁斧还要高，仅次于自己。小镇居民也有不少人接受过她的治疗，无论是矿山事故，还是机械伤人，大家都养成了受伤就去找小天使治疗的习惯。 农奴们则在反复观看戏剧《女巫故事》的演出后，对女巫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剧中命运曲折但勇于抗争的女子形象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和同情。 而逃民们同样是因为莉莉的能力才活下来，就算有一部分人心中厌恶女巫，也不会在获救后恶语相向，更何况她们并不是被教会追得东躲西藏的弱势个体——至少在边陲镇，这些拥有不凡能力的女子受到领主大人的庇护。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即使有教会的信徒想要揭发，也很难在西境掀起什么风浪。小镇已完全处于自己的统治之下，长歌要塞的教堂被提费科夷为平地，教会失去了监控西境的据点。除非前往更远的坠龙岭和赤水城，否则他们连接受检举的神官都找不到一位。 “这位是——”罗兰还未来得及开口介绍，广场中轰然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 “娜娜瓦小姐！娜娜瓦小姐来了！” “天使小姐，谢谢你治好了我的丈夫！” “小姑娘，有时间一定要我家吃饭啊，我专门养了两只鸡，无论是蒸蛋羹还是炖鸡汤都可以！” “娜娜瓦她看向我了！” “不，是在看我才对！” 娜娜瓦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眼睛里变得湿润起来。罗兰相信其他女巫此刻和她有着同样的感受——她们终于摆脱了教会强加给他们的邪恶者身份，今后也能像常人一样，行走在阳光之下。罗兰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不用怕，简单回应下大家的热情就好。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女巫联盟的代表。” “嗯……”她吸了吸鼻子，擦掉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弯腰行礼道，“谢谢……谢谢你们！” 第二百四十二章 建筑新领域 首届授勋典礼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兼授勋人、解说和主持人于一身的罗兰站到最后已是筋疲力尽，好在仪式总算在正午的钟鸣和礼炮声中圆满闭幕。满头大汗地回到城堡，刚踏上三楼，他便看见安娜一脸笑意地靠在办公室门口。 “怎么了？” “你进去就知道了。”她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湖蓝色眼睛。 不会是什么整蛊节目吧，罗兰满头雾水地推开房门，紧接着愣在原地——只见十二位女巫整齐站成两排，排在最前面的是书卷和温蒂。见到王子出现，所有人齐齐提起裙角，屈膝下弯，躬身行礼。 “咳咳，你们这是……” 书卷率先开口道，“殿下，您的行动证明了您所说的一切，姐妹们对此深表感激。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我们的谢意，今后也请让我们继续为您效力。” “原来如此，”罗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是要集体辞行呢。” “扑哧，”温蒂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可能，殿下，这儿就是女巫梦寐以求的圣山。只要您不赶我们走，我们希望可以一直居住在这里。” “而这也是我想看到的……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我这么做不单是在帮你们，也是在帮我自己。不用太过严肃，我更喜欢你们轻松自在的模样。” “哼，我就说不用这样正式嘛，”莉莉哼了一声，“看吧，他还嫌我们太认真了。” “哪有说，你刚不也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吗，”谜月低声嘟囔道，“叛徒！” “好了，大家先去餐厅吧，殿下还要换衣服，”书卷无奈地扶住额头，“对了，听安娜小姐说您最近睡得很晚？请保重身体，在那个目标实现前，您千万不能倒下。” “放心吧，”罗兰笑了笑，“我身体好得很呢。” 女巫们鱼贯而出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和安娜。 “怎么，你也要向我表示感谢吗？”罗兰逗她道。 “嗯……我想说的跟她们一样，”安娜翘起嘴角，“‘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我的谢意’。” “然后……希望一直居住在边陲镇？” “那可不一定。” 罗兰怔了怔，心里猛地一跳，“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啊，”安娜歪着头道，“……而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一直跟着你。”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她的想法就从未改变过。无论是面对共助会的邀请，还是对抗邪兽的危急时刻，她都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