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第八十一章 操炮训练 每天这样的训练都会持续两到三个时辰,完了后他还要回到城墙,继续干他的老行当。同一间宿舍里的伙计报名了火枪队,现在已经提着崭新的火枪,站在自己身后炫耀个不停。如果不是纪律要求不准斗殴,凡纳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但他也看出了不对劲之处。 加入火枪队的乡亲们这才训练几天?就开始在与邪兽的战斗中磨炼射击技巧了,而炮兵队呢?连一发炮弹都没打出去过。而且,那么沉的火炮,根本不可能运上城墙吧。 看看这墙顶,两个人并肩站立差不多就把过道堵满了,平时大家都习惯在墙内侧的斜坡上跑,哪怕陡了点,也比妨碍队友做刺枪动作要好。至于火炮……光两个轮子就比墙顶宽了,加上还要朝下射击,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实用。 莫非……这东西不是用来对付邪兽的? 接下来的练习印证了凡纳的猜想。 四个炮兵小组被铁斧带到了河边。他发现,不知何时,赤水河里竟多了一艘庞大的“船”!不……他也不确定这是否是艘船,外壳看上去跟搭建城墙的石头没什么两样,又宽又短,除了两根光秃秃的桅杆,哪里有船的样子?为此凡纳的小组还争执起来。 “这摆明就是个浮桥嘛,”率先下定论的是柚皮,他曾跟随运矿的帆船去过长歌要塞,常自夸见多识广,“几丈宽的甲板,显然是为了稳定!我闯南走北见得多了,如果是船的话,没风要怎么动起来?以前这条河发过大水,把要塞里十几年的木桥都冲垮了。城里的人们就是用浮桥取代的,搞一堆宽木板钉在扁舟上,再拉起铁索连成一排,怎么走怎么稳!” “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长歌要塞,还走南闯北咧,”罗德尼嗤笑道,“浮桥的话需要立两根桅杆,生怕自己不被风吹走?” “而且你看尾端,横放着的不是舵轮吗?浮桥可用不到这个。”纳尔逊帮腔道,他们两兄弟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另外中间木架的摆设怎么看都像是要搭出一个棚子来,只是还没完工罢了。这是一艘船,毫无疑问。” 凡纳对它到底是不是船兴趣不大,他只关心接下来的训练内容。答案很快揭晓,铁斧要求他们把拖着炮车的马匹赶上小镇号——没错,就是这艘船的名字,还是王子殿下亲自命名的。听完铁斧的介绍,柚皮顿时脸色僵硬,而两兄弟得意洋洋——再将火炮轮子系在预留的阻拦杆上。 这样的阻拦杆共有两组,每组四个,位于甲板的中心线上,呈一前一后布置。显然可以一次装载两门火炮。 好吧,凡纳想,这下可以确定,他们要对付的不是邪兽了——赤水河由北向南流淌,迷藏森林里也没有如此宽敞的河流。 第一次踏上甲板时,凡纳立刻感受到了它杰出的稳定性。河水伴着船身流过,而石船纹丝不动,如同站在地面一般。只有马匹被赶上来时,才会感受到些许摆动。 他还注意到,每当一组炮兵完成一轮上下船练习,铁斧都会在旁记录下时间。联系到甲板上的阻拦杆,看来四个小组只有两组能派上用场。凡纳偷偷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小组成员,大家立刻憋足了劲,每个步骤都用上了十成的力气。选不上被重新踢回长枪队的话,颜面上过不去还是小事,提高的薪酬没了可是大事! 待到第七天,凡纳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实弹射击训练。 而这一天,王子殿下也亲临现场,观看炮兵练习。四个小组的人无一不把胸口挺得高高的,走起路来浑身是劲。 由于填装弹药那一套大家都已练得颇为熟悉,所以很快第一炮就由凡纳小组率先打响。 这也是他首次目睹火炮的威力。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两倍于拳头的铁球落在一里开外的雪地里,掀起大片积雪和泥巴,又弹跳着向前飞出老远。而他的肉眼根本捕捉不到铁球进行的轨迹。 这让凡纳在兴奋之余也隐隐有些害怕,王子殿下到底是如何制造出这等可怕的武器的?若是自己面对火炮攻击,就算有全身甲包裹,恐怕也无济于事。 每个小组射击一轮后,王子殿下都会命人将一杆旗帜插在炮弹的首个落点位置上,同时截取一条从旗帜到炮口位置的麻绳。四轮打完,再次轮到凡纳组时,他听到了更换炮口射角的指令。 炮管两端与炮架连接的部位有一个刻有尺度的转盘,上面标示着0、5、10、25、30五个刻度,虽然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按着指令操作就好。铁斧大喊出:“射角五!”力气最大的柚皮立刻将炮刷杆抵入炮管药室下方,从尾端撬起火炮,凡纳扭转炮架上的螺杆,直至第一根白色刻线没入孔洞中,柚皮才松开炮刷。 炮管尾端回落后,比最开始的位置稍微矮了一些,炮口向上抬起,指示刻度正好落在5字上。 接着又是四轮射击、插旗杆、截取绳子、调整射角。 凡纳渐渐看明白了王子殿下所做之事。 他在收集每一次铁球射出的距离,而炮口上扬角度越大,铁球落地的距离也越远。 这点凡纳在用弓时深有体会,向上抛射时,箭才能射得远,平射的话,很快便落地了。没想到火炮也是这样,只是因为速度快,所以飞行距离要远得多。他不禁突发奇想,如果铁球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是不是就永远不会落地了? …… 赤水河边,小镇号的试航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 考虑到要使用温蒂作为动力,船上的人员必须绝对可靠。于是罗兰挑选了一批政治过硬的手下来作为小镇号的首批船员。船长兼任指挥是首席骑士卡特,舵手是布莱恩,升帆和降帆由卡特手下的侍从负责,传讯员是提古·派恩。这些人经常和女巫接触,加上自己润物细无声的思想改造,对女巫已不持任何偏见,提古更是爱屋及乌,将自己对女儿的关爱之情扩散到了整个女巫群体上。 第八十二章 小镇号初航 闪电作为唯一有出海经验的专业人士,义不容辞地担任起了领航员。 事实上她也对这艘造型古怪、材料奇特的驳船充满兴趣。尽管看上去粗陋无比,不过作为一艘船来说该有的部件都具备了,至于能不能动起来,她也摸不准。毕竟,在海上时她大多时候都只是一名旁观者,父亲总是拒绝她想要亲自掌舵或者升帆的请求。 按照新船起航的传统,闪电将一罐麦酒砸碎在船头上,随后下令升帆。而卡特作为指挥,自然不愿意让小姑娘抢去位置,因此在她喊完后,骑士总会跟着补上一句相同的命令。 小镇号的帆是用动物皮缝制出来的,牛皮和羊皮占了大半,还混有些边陲镇特产,比如狼皮熊皮之类。因此看上去颜色深浅不一,棕白灰相间,像是打满了补丁的破布。风帆呈梯形,中间有四根作为横梁的木棍分隔,缆索穿过桅杆顶端的铁环,垂落在甲板上。只要拉扯缆索,就能将整面风帆升起。 为了使操作尽可能简单,小镇号前后两杆帆都是单帆,相互平行且垂直于中心线。若是一般的双桅帆船这么设置,会导致有一面帆吃风极少,几乎相当于失去作用。但有了温蒂的控风能力,这样的设计反而会使得动力均匀分布在中心线两侧,更方便舵手操作方向。 闪电见升帆完毕,指挥陆地上的工人解开麻绳。此时的天气还算不错,天空偶尔有雪花飘落,在轻风和水流的推动下,船缓缓离开岸边。 小姑娘降落到布莱恩身旁,喊道:“右满舵!” 卡特也跟着喊道:“右满舵!” “呃,右满舵是什么意思?”布莱恩挠了挠脑袋,“向右转几圈?” “不,向左转到底,”闪电以手扶额道,“算了,还是我来吧。” 她忘了这帮人都是第一次操纵帆船,连基本的指令含意都不明白。若是一艘标准的双桅帆船,只怕现在连帆都没有铺开。就是这么十个人不到,还能让石船顺利离岸,只能说小镇号的设计确实有独到之处。 她握住比自己还高的舵轮把手,双脚离地,向一侧旋转——巨大的横置舵轮对于普通的女性来说十分沉重,在没有机械助力的情况下相当于克服水的阻力做功,扳动船底下方整块铁质舵面。但这一切对于能飞的闪电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她注意到舵柄下方设置了防止转过头的阻拦片,不禁有些好奇,听说这艘船是王子殿下一手设计的,他为什么会连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要知道即使是常年待在海上的水手,都不一定清楚船只各个部位的结构。 “温蒂姐姐,起风吧。” 温蒂站在棚顶哭笑不得,原来殿下问自己有没有恐高症是因为这个缘故。用自己来推动帆船?想起自己平时干的那些活,如风干肉块,吹干衣袍等等,忽然产生了一股微妙的反差感。她张开双手,进入平日里练习的状态,让风从自己的脚下和头顶均匀吹拂,尽可能使两面风帆所受风力相等。 说实在的,温蒂没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操作起来会如此困难。 尽管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觉醒为女巫,但她从未尝试过深入了解和掌控自己的力量。无论是召唤急速气流包裹石头攻击敌人,还是召唤一股狂风将敌人卷走,都是一次性释放出大量魔力。而在营地处理杂务时,风力也是时大时小,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现在想起安娜练习时认真的模样,温蒂忽然觉得有些汗颜。 “你首先要做的,是反复练习你的能力,直至完全掌握它——就跟安娜一样。” 原来这不是一句套话。 那么就从现在做起吧……她深吸了口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风的感应上来。 尽管风力并不完全均衡,但船帆依然鼓胀起来,源源不断的推力使桅杆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船头开始向右摆动。 “竟然真的动了。”卡特感叹道。 “殿下把石头做成了船,还让它浮在水面上,”提古摸着胡茬笑道,“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吗?” 小镇号离河岸越来越远,逐渐行驶在河道中间。 温蒂只能凭空产生风力,却不能让原本就存在的北风消失,在两股风力作用下,船身前进的方向并不是一条直线,必须依靠转舵来调整。这点闪电没办法讲述清楚,只能让布莱恩亲自体会。为了让他尽快掌握这种感觉,小姑娘先指挥他进行了几次大舵面变换,感受舵轮旋转角度和船头摆动幅度的关系后,再做进一步细微调整。 在赤水河上航行了半个多时辰后,温蒂首先撑不住了。 不是魔力耗尽,而是身体达到了极限。 即使将身子包成粽子状,也无法完全抵御寒风的侵袭。她的棉帽上积起了薄薄一层雪花,手脚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站在顶棚上摇摇欲坠。如果不是闪电在空中巡航时发现了异样,说不定她会一直坚持到昏迷过去。 闪电迅速飞到温蒂身边,抓紧她的身子,同时大喊让布莱恩靠岸。 后者将舵轮向右打死,船头慢慢往左偏转。闪电也带着温蒂飞了下来,在甲板上虽然只能吹拂到一面风帆,但至少能暂避风寒,以免体温流失过快。而且靠岸这种需要精细调控的活,闪电也不敢交给一个刚学会掌舵的新人来操作——尽管她同样里手不到哪里去。 一番折腾下来,小镇号终于靠岸,与河岸碰撞的瞬间所有人心都提了起来。撞击时船身发出沉闷的响声,好在看上去并没有大碍。一行人很快收拢风帆,搭起跳板上岸。 不幸中的万幸是,试航时众人并没有选择一条直线走到底,而是在河道宽敞处调头来回练习,因此小镇号并未离开出发地太远。 闪电背着温蒂直接朝城堡飞去,卡特望着石船叹了口气,没有女巫帮助,他们是别想把船开回码头了。 第八十三章 北地车夫 冬天对于大多数北地人来说都是没有收成的日子,特别是靠近赫尔梅斯高原的城镇。邪魔之月带来的不仅是连绵不断的雨雪,还有严寒、饥饿和死亡。但“假腿”怀特不一样,每年冬天,教会的使者大人都会找上门来,让他驾车去狼心王国边境跑上几趟,将受苦受难的孤儿们接上马车,载往旧圣城。 这可是桩好交易,一趟下来差不多能赚到二十枚银狼,还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今年的邪魔之月差不多已接近尾声,这一车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大人,要不您去车厢里待着吧,外头这雪还要下上好一阵子,您不像我们天天吃风喝雪的,可别冻着了。” “这不算什么,”使者掏出酒壶灌了口,“新圣城可比这儿冷多了,在高原上,皮衣和盔甲都挡不住严寒,它们就像无孔不入的魔鬼,钻入你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驱寒丸的话,那儿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 “您说得是,”怀特连连点头,他没有去过新圣城,也不想去。只有坚冰和邪兽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不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马车夫,他随时都能找到新话题,而这位使者大人要比上一任好讲话多了。“您这手套,是用来自灰堡西境的特产狼皮制成的吧?” “喔?你这都知道?” “嘿,大人,我干这活快三十年了,”怀特得意地说,“先是替男爵驾车,后来替伯爵夫人驾车,甚至还为狼心小公主驾过车。要不是出了场意外,把腿给摔断了,说不定现在还待在伯爵府呢。他们别的没有,金龙可多的是,什么灰堡的毛皮和银器,永冬的珠宝、峡湾的工艺品,一上车就说个没完,听得耳朵都起茧啦。” “原来如此,”大使点点头,“这就是你外号的来历?出什么样的意外?” “唉,是流民暴动。那群恶棍为了点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怀特吐了口唾沫,“当时他们包围了马车,我为了保护伯爵夫人,不得不催马狂奔,结果马受了惊,把我摔了下去,车也翻了。” “于是你摔断了腿?”大使好奇地问,“伯爵夫人呢?” “比我好,车厢里有软垫和厚棉被,只是摔得鼻青脸肿,”怀特忿忿不平道,“她爬出来跑了,把我丢在路上。我拖着断腿回家,花光了积蓄给自己换了条假腿,”他敲了敲那截露在裤子外面的铜棍,“但伯爵府却以我无法再驾车的借口将我赶了出来,那帮该死的贵族!” “真是令人遗憾,”大使顿了顿,“但神明没有抛弃你,你现在在为教会驾车。上天仁慈。” “是的,大人。上天仁慈。”不,老天若真是仁慈,就不该让我遇上那样的事,怀特想,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它没有拯救我。 这时,车厢里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声。 “稍停下。” 怀特拽紧缰绳,让两匹马逐渐停蹄,大使跳下车,绕到车厢后面。很快,车厢里响起了皮鞭挥舞的声音。 可怜的孩子,他叹了口气,忍忍吧,这可是你们的救星。没有使者大人,你们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只会变为街头无人看管的尸体。 不一会儿,大使走了回来,爬上车辕,“走吧。” “您坐稳了。驾!”怀特抖了抖缰绳,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她们都是从狼心王国各地来的?” “差不多,王国各个城镇的教堂都会收容一些孤儿,特别是冬天衣食紧缺的时候,我们收纳的人会多上好几倍。单靠教会的修士根本顾不过来,所以也会委托车行雇佣一些信誉优良的车夫,来帮我们运送下。你表现很不错,怀特,我的上任对你赞誉有加。” “能参与这样的善行是我的荣幸,”怀特嘴角咧开了花,“大人,她们都会被送进修道院吗?恕我多嘴,虽然她们都是孤儿,但品性可不一样。有的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什么都干过了,这样的人会不会污染圣洁之地?” “神明会做出裁决,即使有罪,她们也能获得救赎的机会。” “是吗?那可真是件好事。”怀特抬起头,望了望天色,“不早了,大人,我们要不要在下一个镇里过夜?明天天气不错的话,午时应该就能抵达旧圣城。” 大使呵了口气,“找个旅店吧,带院子的,能停马车就行。你去给她们准备下食物。” “好咧!”怀特应道。 这个镇子是狼心王国前往旧圣城的必经之路,他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很快找到了之前经常住宿的旅店。把马车赶进院子,他接过使者递来的钱币,去给孤儿们买吃的。和往常一样,红薯粥是最合适的选择,便宜且味道还不错。看着她们分完粥后,怀特一瘸一拐地走回旅店,要了份黄油面包,坐在吧台前啃了起来。至于使者大人,肯定有更好的去处。 若是十年前还未断腿的时候,他定会去酒馆点一杯葡萄酒,再找人丢上几把骰子——那个时候他手气一向不错。现在的话……怀特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钱袋,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傍晚时,他听到院子里有些响动。起身掀起窗帘,怀特看到醉醺醺的使者大人打开车厢门的锁,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便从里面拖出两名孤儿。而他身后还站着两人,看穿着打扮都是贵族模样。 怀特放下窗帘,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目睹,上任大使也常这么干。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他想,比起一时的痛苦,还是忍忍吧。等到了圣城,你们就能迎来全新的生活。至少在修道院里,不用担心挨饿受冻。怀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