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眼下芬妮她姐的情况还算好呢。再过两年,等到乡镇企业倒闭潮来临,港镇的青壮年劳动力就要被迫背井离乡出去打工了。 郑鹏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初中毕业了也去当兵?在部队里头,说不定还有继续进修跟提干的机会。” 林蕊赶紧拦住表弟:“征兵基本上要的都是男的。” 就算她冷漠好了。 涉及到个人前程问题,外人还是少插手为妙。 尤其舅舅人还在部队里头。万一芬妮将希望全都寄托在舅舅身上呢? 况且即使她进了部队,提干以及上军校的机会,也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 几年志愿兵干下来,要是她一无所获,将来说不定还得怨他们耽误了她时间。 毕竟青春最宝贵,没机会去浪费。 郑鹏恍然大悟:“噢,对了,好像刚裁过军,可能不需要人了。”他为难地看着邻家姐姐,十分过意不去。 芬妮肩膀一耸,捧着脸“呜呜”的哭出了声。 林蕊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上辈子,她不知道母亲还有这么位朋友存在。 年少时的伙伴,随着人生际遇不同,渐渐也会走向陌路。 她想到了《那些花儿》:“……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郑鹏跳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枯竹叶:“走吧,我们不回去,我们去抓知了猴。” 林蕊看看天色,惊讶道:“不是天黑才能抓吗?” 郑鹏得意地眨眼睛:“二姐你等着瞧吧,我保准咱们今天大丰收。” 第16章 梦断电影场 鹏鹏自己拎着半篮子鞭笋飞也似地奔回家,准备抓知了猴的材料。 要不是林蕊肯定上辈子郑鹏是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她真担心眼下这位小表弟会被沉重的篮子直接压得不长个子了。 郑鹏的杀手锏是胶带,那种黄色的宽胶布。 他带着林蕊跟芬妮去养鸡场旁的水坑边,朝大柳树距离地面两个巴掌长的树干上缠绕宽胶布。 舅妈正在喂鸡,看到儿子指挥两个姐姐缠胶带就笑:“哎哟,我们鹏鹏又要给妈加鸡饲料啊?” 郑鹏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警惕地看着他妈:“不行,知了猴是抓了给二姐吃的。” 舅妈哈哈大笑:“那行,我就等着你的蚯蚓喂鸡啊。” 郑鹏一拍脑袋,赶紧拖着他二姐去看他们的蚯蚓养殖基地。 二十多条蚯蚓被他们一分为二,足足四十多段,也不知道死掉没有。 “不怕。”林蕊心黑手狠,“死了可以继续当蚯蚓饲料。” 郑鹏抖了一下:“二姐,那它们会不会自相残杀啊。” 林蕊愣了下,不敢肯定:“说不准,古代不是还有易子而食么。” 人类都能将彼此当成食物,何况是蚯蚓。 郑鹏赶紧扯了几根柳条叶子过来,丢在破缸里头,小声念叨着:“你们吃叶子吧,别吃自己了。” 芬妮默默地沿着水坑边的柳树缠绕胶布,轻声道:“鹏鹏跟蕊蕊真好。” 舅妈放下手中的鸡饲料,笑着回答小姑娘:“等你弟弟长大了,感情也一定会很好的。小时候讨厌的要死,长大了啊,就知道有兄弟姐妹的好处了。” 芬妮笑了笑,没接舅妈的话,跟着郑鹏后头翻石块,继续找蚯蚓。 直到日头西斜,漫天彩霞,三人又收获了几十条蚯蚓,斩断了丢进破缸里头,竟然也蔚为壮观。 郑鹏拍拍手,心满意足:“好了,等咱们吃过晚饭就能过来捡知了猴。” 天擦黑以后,知了猴会从土里头钻出来,然后朝树上爬。它们笨得很,碰到光滑的胶布,就只能滑落下来,被人一把抓住。 “知了猴最爱往柳树上头钻。”郑鹏招呼芬妮,“芬妮姐,别在地上挖了。咱们七点钟过来,到时候就守着树,看一个逮一个。” 短短五六分钟时间,芬妮已经从土里头挖出两只知了猴。她指给林蕊看:“等多了,我炒给你吃。”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今晚注定林蕊跟知了猴无缘。 因为打谷场上放电影了。 公社有电影放映员,定期下乡去各个村上放电影。 后来分田到户,农民们手上有了钱,自家有个红白喜事,也花钱请电影队到自家门前放电影,以示庆祝。 根生叔叔结婚二十年,终于有儿子了,自然得好好庆祝一番。 在村里头办流水席,他没这个经济实力。不过电影队的放映员跟他一起做过小工,倒是还能喊得起。 从镇上称上十斤瓜子,再买两大袋子炒米糖,准备两大桶加了冰糖的冬瓜茶,配着电影,这场庆祝也算是有脸面了。 林蕊在晚饭桌上听到这一茬,下意识地拒绝:“不要,我要去抓知了猴。”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她中外片子看了一堆,她妈单位发的电影兑换券摆过期她都懒得进电影院,谁稀罕啊。 郑鹏也可有可无。 他家有电视,今晚三个台,《聊斋》、《霍元甲》还有《上海滩》随便他看。电影不稀奇,还不是打鬼子那一套嘛。 林鑫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妹妹一脚。 怎么这样不懂事,根生叔叔还在饭桌上陪着电影放映队的人喝酒呢。她这样说,简直就是当场打人脸。 卢定安赶紧开口解围,笑着向电影队的人打听:“叔叔,今晚放什么片子啊?我好长时间没看过户外电影了。” 电影放映员哈哈大笑:“好片子,拿了大奖的新片子,《高山下的花环》!鹏鹏,你爸爸不是打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么。这就是歌颂我们英雄的好片子!” 芬妮轻轻地拉林蕊,凑到她耳边道:“我陪你去抓知了猴。” 可惜根生叔叔已经安排下女儿的工作:“芬妮,你给叔叔伯伯们分瓜子分炒米糖。” 卢定安看未来的小姨妹仍然怏怏不乐,立刻大力夸奖电影:“这可是部好片子。我父亲一直推荐我看来着。前面为了高考,没顾上。没想到今晚我沾了宝生小弟弟的光。” 芬妮的弟弟乳名已经起了,叫做宝生。 其实老太他们都希望根生叔叔给儿子叫个贱点儿的乳名,因为孩子生的艰难,越贱越好活。 况且当爹的叫根生,儿子叫宝生,这不是差了辈儿么。 林蕊撅着嘴巴跟姐姐去打谷场,压低声音抱怨:“幸亏妈离开了郑家村。” 林鑫拽了下妹妹的辫子,小声道:“又是老太跟你说的。” 哎哟,老太可真是的,什么都告诉她这个嘴上不把门的妹妹。 林蕊老大不痛快:“苍天有眼,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好大的欢喜,她可没从芬妮脸上看到半点儿家中添丁进口的喜悦。 林鑫拍拍妹妹的后背,轻声细语:“万事万物都是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别人的家务事,你不要管。” 丈夫要儿子,妻子愿意生。谁去插这个嘴,都是自讨没趣。 此时农村文娱活动匮乏,放电影算是庆典。天才刚擦黑,打谷场上已经聚满了等待看电影的人,个个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还有脑袋瓜子灵活的人,捧着泡沫盒里头的冰棒四下推销。 卢定安笑着看林蕊:“蕊蕊要不要吃冰棍?” “别惯着她,才吃过饭,闹肚子。”林鑫立刻拒绝。 林蕊现在对什么冰棒可没丁点儿兴趣。她凑过头去看她姐戴着的手表,愁眉苦脸。 七点钟了,她的知了猴,肯定已经从土里钻出来了。 林鑫又好气又好笑,不停地哄妹妹:“不急,咱们看完电影再去抓。要不明晚也可以。” “胶带都缠在树上了,肯定好多知了猴。”林蕊小声嘀咕,“这才生下来不到二十四小时呢,庆祝什么啊,也不怕这么大的福分,孩子压不住!” 林鑫皱起眉头,拽了下妹妹的辫子,虎着脸:“不许胡说八道。走吧,咱们过去给芬妮帮忙。” 又是瓜子又是糖,还有冬瓜茶,三样东西排成列,光一个芬妮哪里忙得过来。 林蕊阴谋论:“他就是故意的,知道咱们肯定看不过眼会帮忙。这下好了,免费两个小工,哦,不对,是四个。” 还有卢哥跟鹏鹏呢! 太会算计了!脑袋瓜子都用在这种小账上,难怪日子过得紧巴巴。 林鑫拍妹妹的胳膊,往她嘴里头塞了颗奶糖。就她怪话多,糖怎么不黏住她的嘴? 郑鹏到底年纪小好热闹,加上知了猴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新鲜,反而是大幕上的电影瞧着挺有趣。 林蕊愤恨不已:“叛徒!” 她大话说的太早了,因为她很快也沦陷在电影中。 八十年代的渣画质照理来说根本入不了林蕊见多识广的法眼,可耐不住电影剧情好,演员给力。 林蕊一面看一面吸气,没想到现在电影尺度这么大,居然还敢正面杠军队腐败。 到底怎么过的审啊? 她一开始还嗑着瓜子,到后面连喝茶都忘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电影上。 一卷胶片放完,放映员调上下一卷的间歇期,卢定安小声跟林鑫说话:“谢晋导演的《芙蓉镇》,你看过吗?也是部很好的片子。” 林蕊识相地离姐姐远点儿。她这颗大灯泡实在太耀眼了。 郑鹏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激动,而是神情严肃地看林蕊:“二姐,打仗不是英雄吗?为什么那个官太太不让她儿子当英雄?” “上战场都有可能牺牲,比起英雄,所有的母亲都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安。” 芬妮皱起眉头:“她那是自私自利,就她儿子是人,别人的孩子不是人?雷军长说的没错,这种人就该第一个扛着□□包去炸碉堡!” 林鑫过来给村上的老人拿瓜子,闻声笑了:“父母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都难免自私。不应该存在的是特权,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 郑鹏吓得小脸惨白,惊惶地看着姐姐:“我爸也要去打仗吗?会不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