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但司马玮并不清楚确切在哪个位置,只因尸亥每次带着众魃王入内时,都通过地脉进行传送。那么料想当初若把陈星抓回来以后,也将通过地脉传送,带到幻魔宫中去。 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个究竟了,但项述依然非常耐心地询问了许多细节,与他们一路以来的猜测大致相符合,末了又问:“尸亥究竟有什么本领?” 司马玮道:“他的三魂七魄,已能脱离肉身行动。” “这不可能,”陈星说,“哪怕再强大的妖怪,也是办不到的,你当天地脉是吃素的?世间唯一能不具形体的,便只有魔。” 司马玮说:“他的魂力异常强大,能够随时随地使用借尸还魂,甚至魂力稍弱的凡人,都能被他附身控制。王子夜不过是他较为满意的一具身躯,心灯,则是他唯一克星。”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陈星隐约察觉到,王子夜的实力也许不容小觑,那天在洪湖交手时,王子夜从那文士身上脱出的黑气一直受到自己的压制,但对其他人而言,这家伙不惧任何刀枪,几乎就是不可战胜的。 陈星心中想着,嘴上却说:“魂魄离体行动,看似逍遥自在,却十分危险。哪怕没有心灯,单用落魂钟,我就能收走他的两魂。若发生灵气爆炸,更将直接摧毁他的三魂七魄。司马玮,你其实大可不必惧怕他。” 眼看再问不出什么来,谢安请求地看着陈星。 “最后一个问题,”项述说,“他为什么要复活蚩尤?” “我不知道。”司马玮说。 这个问题,陈星也与项述讨论过许多次,尸亥来历不明,却至少在世上以独特的方式“活”了数百年,也许更久,这等大妖怪撑过了万法归寂,有点什么野心也很正常。单从复活蚩尤这件事来说,尸亥自己也许能力有限,亦无法独自统治神州。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动机,项述依旧不死心地再问了一次,也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司马曜期待地从屏风后看着谢安,谢安想来想去,而后道:“我看不如今夜就……” “关起来。”项述不待陈星开口,先下了命令,这也是陈星想说的,“待我们收拾了尸亥,再决定他的去留。” 司马曜于是眉头深锁,待得兵士将司马玮带走,项述只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朝陈星伸出手,牵着他走了。 “你把司马曜得罪了。”陈星低声说。 “他祖宗出来都被我斩掉五个了,孤王还在乎他?”项述回到寝殿内,开始整理今日的提审内容,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下来,皱眉开始分析。 陈星看出来了,项述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看你的定海珠,”项述说,“发什么呆?” “关键我也看不出什么来啊!”陈星一手扶额,答道。 “困了就睡去。”项述又道。 入宫之后,司马曜为两人安排了一个寝殿,也是项述要求的,除了看守定海珠,他还要守护陈星,免得又出什么意外。于是宫人便给他们用屏风隔开里外两隔,项述睡外面的地榻,陈星则睡里头的软榻。 外头下起了小雨,一阵寒意卷来。 “因为我吗?”陈星躺在榻上,说道。 项述也躺下了,叼着一张纸条,手里举着地图正在屏风后看,闻言莫名其妙道:“什么?” 陈星侧头,看向屏风后,项述跷着脚躺着的影子。 陈星:“项述,因为找到了定海珠,所以你觉得我安全了,今天心情才这么好吗?” 项述没有回答,将几张纸随手收起,手指一弹,熄了灯,满地月色。 “述律空。”陈星说。 项述没有回答,起身,坐在地榻上,伸手到枕头下。 “你是这世上,最在意我的人了。”陈星有点黯然道。 项述依旧没有回答,一手放在枕头下,似乎在迟疑,陈星却道:“可是啊,我不希望你,因为怕我有危险,就……” “闭嘴罢。”项述终于开口道,左手从枕头下抽回。 陈星:“项述,我觉得咱们真的应该好好谈谈……” 项述起身,身着单衣短裤,离开寝殿,陈星坐起,说:“你去哪儿?” “透气,”项述说,“不要跟出来,否则揍你。” 陈星只得又躺下,听见开门声响,项述走了,陈星正要找个由头让他回来,叫唤几声待会儿有人来抓自己了怎么办,项述却并未走远,羌笛声断断续续响起,显然是在院内吹起了羌笛。 屋檐朝下滴着水。 深秋时节,满院残荷听雨,天气一瞬间就凉了,羌笛古曲亦带着几分萧索之意。是夜南方大地一夜寒来,陈星不知曲名,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已入睡。项述看了许久的雨,直到后半夜方进来欲睡下,却听见陈星不安分地在被窝里动来动去,过去看了眼,只见他蜷成一团,显然是冷了。 于是项述便睡上软榻,陈星在睡梦中终于感觉到暖和过来,像只寻觅温暖的动物,无意识地凑上前去,抵在他的肩前熟睡。 建康快要入冬了,连着一个月过去,陈星无论如何都找不出释放定海珠中灵气的办法,且从洪湖归来后,这件法宝便再无动静。冯千钧、谢道韫与肖山每隔五日便会从江南各地,通过驿站发来信函,告知各地水域问题。 “魔蛟一定还没有离开南方,”陈星看完又一封信,说道,“尸亥与它正躲在某个地方,他想做什么呢?” 根据谢安的情报,南方已动用最大的人力与财力,布下了天罗地网,船只虽然无法覆盖所有的水路,监视水道口问题却不大,魔蛟若通过水路逃往洛阳,定会被发现。 而冯千钧等人的搜查网则不断收拢,朝着建康汇聚。 “定海珠,”项述说,“尸亥不会死心,正在等待机会,夺到定海珠为止。” 项述带着陈星,又来了南屏山一次,期待能在七星坛上重启定海珠,却依旧无计可施。 随着时间过去,项述也有点烦躁,回到洪湖畔的岛屿上时,陈星模仿当时情形又祭使了定海珠一次,依旧一无所获。 “放好。”项述道。 陈星将定海珠放在石上。 “专心。”项述说,继而举起不动如山,试了试。 两人最后终于决定,试一下用不动如山来摧毁定海珠,只见陈星全身心灯光芒闪烁,从背后抱住了项述,项述手中不动如山落下,一声震喝! 铿然作响,定海珠陷了下去,岩石被摧得粉碎,法宝完好如初。 “不行。”陈星郁闷地说。 项述放下剑,观察陈星情况,陈星有点喘,项述便道:“歇会儿。”说着取出水来,让陈星喝。 “怎么这么难啊!”陈星道,“明明已经到手了!这看上去也不像有天地灵气的模样啊!是认主的吗?可是那天怎么又能用呢?” 项述看陈星这模样,忽然笑了起来,陈星真是没脾气了。 “真想把这东西扔了。”项述随口道,将定海珠一收,躬身一步迈出,直起身,抬手,直接朝洪湖里扔去。 “别!”陈星大惊失色,只见湖中“扑通”一声,水花荡漾。 “啊啊啊啊——!”陈星疯了,抓着项述使劲摇,项述却大笑起来,陈星怒吼道,“你还笑!笑什么?!” “走吧。”项述不笑了,一本正经地说。 “去哪?!”陈星难以置信,简直快哭了,说,“能找回来吗?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去敕勒川,”项述说,“去巴里坤湖,我知道有一条路,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能离开中原。” 说着,他侧头望向洪湖上一色秋水长天。 “再一直走,”项述漠然道,“经过沙洲、经过楼兰,还能去很远的地方,我想,那里应当没有魃,也没有定海珠,不会有天地灵气,不会有驱魔师,没有妖魔鬼怪。什么都不会有,你也不用再想着去救任何人了。” 忽然,项述又怔怔看着陈星,看了他很久,方道:“不管了,明天,中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管了。点头,我就带你走。走吗?” 那句话出口时,陈星忽然毫无来由地眼眶发红,哽咽起来,看着项述,不住喘气。两人一路走来,那些同患难、共生死,众多艰辛纷繁迭出,一幕幕闪过心头。众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犹如海浪般吞噬了他。 “不,项述,”陈星说,“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想放弃,哪怕我粉身碎骨,哪怕我明天就要死了,只要我今天还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对吗?” 项述认真地看着陈星,眼神刹那变得温柔无比,洪湖之水一浪叠着一浪,在那潮起潮生之中,他们只是注视着彼此。最后项述嘴角微微一勾,摊开左手,手中依旧是那定海珠,方才扔进湖里的,只是一块石头。 “逗你玩的。”项述随口道。 陈星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 “回去罢,快下雪了,慢慢地再想办法。”项述漫不经心道,示意陈星接着定海珠。 “放你那里。”陈星答道。 寒风吹来,洪湖岸边下起了温柔的小雪,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了,江南全境一夜白雪皑皑,江南的雪较之塞外的雪大相径庭,敕勒川下起雪来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全褪去了,建康的雪下完一夜后,却犹如水墨画上的留白。亭台楼阁的线条在雪下显得更分明,就像王羲之朝着天地挥出了遒劲的一笔。 数月过去,陈星将建康所有能翻阅的古籍全部翻过一次,谢安更为他召集了江东才俊,谢家、王家等年轻子弟的智囊团,就连司马家的年轻人亦来了不少,俨然已成为了天底下读书人的一场盛会,却始终一无所获。 第73章 祭典┃项述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突然情绪不稳定起来 除夕渐近, 陈星的心情经历了好几次大起大落, 从最开始的满怀期望到狂躁无比, 再到绝望,又在项述的安慰下希望重燃,最后已经没脾气了。 “我现在有相当的理由怀疑, 也许得到最后那天,我才知道定海珠是怎么用的。”陈星自言自语道。 “最后那天?”项述进卧室时,无意中听见了这句话。 陈星马上改口道:“开战那天。” 数月中, 冯千钧与肖山等人始终没有找到腐蛟的下落, 搜索范围也朝着建康进一步收拢,按这个速度, 到来年开春时,便将回到建康。而北方传来的消息也愈发令人紧张, 慕容冲回到洛阳后遭到软禁,在苻坚的授意下, 洛阳已开始全面戒严,长安开始征调军粮,预备南下与晋国一战。 无数军报接连送到建康, 但苻坚封锁了大部分消息渠道, 谢安只能通过行军与税收来判断苻坚的动向,所有人都清楚这一仗必须得打,躲不过了。奈何江南一地愿支持晋廷一战的民意却寥寥无几,大晋朝廷迄今尚不敢作全国动员,去迎接苻坚战无不胜的铁骑。 更不敢告诉老百姓们, 北方还有一支如何可怕的活死人军团在等待着南下的情况。 “汉人皇帝想找你聊聊,”项述说,“兴许是关于开战的。” “没有进展,”陈星疲惫道,“没有任何进展。” “明天就是除夕了,”项述答道,“你们是不是要祭天?” 陈星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又是岁末,还有一年又九个月的时间。司马曜明天将与一众皇族,在建康例行祭天,谢安兴许做了准备,将在明日朝江南的百姓们发表演辞,告知如今长江南北的严峻情况。 司马曜特地邀请了项述与陈星,让他明天一定出席祭典,想来应是有事商量。 翌日,陈星只得收拾一身,与项述换上出席祭典的衣服,随同司马家前去祭天。陈星并无官职在身,却作汉时驱魔师装扮,戴了镶玉黑弁,依晋制穿一身雪白鎏金的法服,足踏七星履。 项述则同样是白鎏金、文武袖的武服,佩剑戴鶡冠。 除夕当天,建康所有民众涌向淮水两岸,参加由谢安主持的司马皇族祭天的大典。武官早早地清了场,十里淮水岸畔全是百姓,香火三牲祭天,年节的气氛就在这烟雾缭绕里若隐若现。 待得夜中吃过年饭,子时一到,司马曜还会带着文武百官,前往栖玄寺亲自撞钟,为大晋万民祈福,是以今日家家户户穿新衣、持桃符,追随人间真龙天子,以赴辞旧迎新的浩大盛会。 离开太初宫前往淮水畔时,陈星与司马曜共乘一车,项述则在旁与武将们骑马护送,不时引得车外百姓震天欢呼。 每次出门时听见议论,陈星就知道这位护法武神又被争相观看了,反正早已习惯,便也当作听不见。 “朕以为,大单于会以先前身份前来参加祭礼。”司马曜今日倒是很悠闲,朝陈星说道。 车上唯有陈星与司马曜二人,陈星能猜到司马曜希望看见的是,项述穿胡人大单于王袍,乘车辇,在江南露面,让司马氏与谢家,在接下来的南北大战中获得百姓的支持。 “陛下,述律空的身份,已经不是大单于了。”陈星客气道。 自从上回因为司马玮之事得罪了司马曜,陈星便不想与司马曜多接触。毕竟为君之人,各有立场,就像苻坚念念不忘要攻陷南方,司马曜也有自己的使命在。许多时候大家都不想起争执,奈何局势使然,这种“我不想得罪你但是没办法”的想法,陈星与司马曜彼此都相当理解,说多了闹得互相之间不爽,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