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她只好再静静躺着,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楚弈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长公主醒来了吗?” 银锦亦步亦趋跟着绕过屏风:“方才来看还没有。” 等两人来到跟前,却是对上她清亮的双眸。 银锦脸上当即露出喜色,激动喊了声公主:“你醒来了!” 赵乐君想说话,张嘴却只有沙哑的一丝声音,银锦转身就跑去倒水。 楚弈穿着银甲,铠甲上还染着血迹,杀气凛冽,是刚才战场回来的装扮。 他站在床前,无声凝视她,她亦在他的目光中沉默。猛地一见,她居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好在银锦很快回来,化解了这点尴尬,小心把她扶坐起来,给她喂水。带着哭腔说:“公主,我们魂都要被你吓丢了。” 赵乐君慢慢抿了几口,总算能发出声音了,安抚道:“这不好好的。”还是沙哑难听。 楚弈看了眼依偎着的主仆两,转身出去片刻又再回来,走到床尾自己解战甲,把剑挂在一边。 银锦给她喂了水,抹掉眼泪站起来,说去给她找些吃的。 “已经吩咐下去了。”楚弈说着坐到银锦刚才的位置。 方才全身带着冷意的青年,褪去战甲,连面庞都显得柔和许多。 他霸占了位置,银锦瘪瘪嘴,想到他亲自去把公主找回来的,识趣退到屏风后。 “你带的亲兵都没能逃过胡人的追杀。”他思索片刻后开口,视线还是一错不错望着她。 赵乐君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悠悠长出一口气说:“他们有弓箭,前后伏击,射杀了我们的马。我们被逼上了山,知道肯定难逃一劫,我让第一时间到烽火台,但是来不及点燃就被追上。” “有人断后,我和五个士兵躲起来。胡人好几回都要搜寻到我们,然后还听到他们说回去报信,先攻城。没有马,我们出了山也来不及报信,所以索性藏了两天,再去点燃烽火。” “他们让我一个人躲起来,趁烽火燃起的时候逃跑,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体力,坚持跟他们再上了山。” 庆幸的是山上没有胡人把守,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杀个回马枪,然后她就想起当年说,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埋起来躲避追杀的方法。 有人看到烽火,肯定会过来的,只是她又饿又累,等到他来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要是睡醒,外头安全,她当然会自己爬出来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楚弈听着她九死一生,知道她失踪的那种揪心又缠绕着他。 赵乐君没有否认他的话,这样的围堵,的确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她来北地的时候就被胡人盯住。 她想问外头状况怎么样,外边送吃食的士兵过来,银锦很快就端了清粥到跟前。 “公主,你两三日未曾进食,先用些清淡的。” 饿了几日,一小碗米粥也让赵乐君觉得馋。 楚弈伸手去把粥端了过来,银锦看着空落落的手,再度被抢了活儿,憋屈地退出去了。 坐在床头的男人也不多话,与她靠着肩,吹凉一勺子白粥,喂一口。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饭香在前,赵乐君不是忸怩的性子,坦然一口接一口,先把自己喂饱再说。 但他才喂了一半,就放下了,在她探头看碗的时候说:“歇上两刻钟再喝,脾胃受不住。” 她抬眸,撞入他深幽的双瞳中。平平淡淡的一个对视,却让她心头一跳,想起在山上,自己似乎喊了他一句楚郎。 她转过脸,一只手却跟了过来,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将她脸再掰回来。 动作再霸道不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离的原因。” 赵乐君本就还没有放缓的心跳似乎就又快了。 她长睫低垂,多半是银锦那里泄了口风,知晓他这是找后账的意思。 “嘉宁,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楚弈再度发问。 赵乐君在他逼问中手指抓住被面,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直视他:“因为那时恨透了你的强迫,一别两宽于我来说最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既然知道了,又要听真相,也没有好再藏着掖着。 他闻言眸光有几瞬间地闪动。手微微一动,缓缓松开她,放回到了膝盖上,握紧。 那是他最荒唐和最后悔的一件事。 藏在心里却从来没有消磨去的悔恨再度涌上来,让他手心都是冷汗。 此时耳边有轻微的声响,是她重新躺下。 屋里就变得一片寂静,他在这种压抑的寂静中闭眼,那日她沾着泪的眼眸浮现在眼前,无神又悲凉。 这才是他们间如今跨不过去的一道沟壑。 “嘉宁,我还能得到你的谅解吗?” 良久,他涩哑的声音响起。 赵乐君许久没有作声,在他等待得快如入定的老僧时,她才茫然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再接纳他。 楚弈紧绷的身体反倒放松了。 起码她没有一口回绝,所以他还有机会不是吗。 赵乐君躺着,把被子拉过头,将自己罩进黑暗中。楚弈也不走,就坐在那里,等到了两刻钟,端着碗往外走,很快热了粥又重新回来。 “吃完再睡。” 他去扯了扯她蒙头的被子。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也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思考他刚才问的问题。 最近的经历,是他们夫妻两年都没有过的,两年都没有过的贴近。 患难见真情,不外如是,偏偏心里有芥蒂扎了根,让她一想起,就想缩起来逃开。 赵乐君叹息一声,没让他催促,自己坐起身,去接过碗。 他没有阻拦,依旧坐在边上看她慢慢把粥喝完。 “我要回北地。”她长舒一口气,把碗给递了回去,做了决定。 不知道北地战况如何了。 楚弈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 她皱起眉头,楚弈接过碗放到一边,站起身。 “你不用担心北地,安心在这里养着。我不会让老将军冒险,也不会叫你侄儿陷入危险,嘉宁,你再信我一回。” 青年声音铿锵,带着铁一样的决心,向她投来的目光灼灼,将这暗淡的营帐都给燃亮了。 她定定看他片刻,还是掀了被子要下地。 他宽大的手掌就握住了她肩头,微微用了些许力气,让她无法离开床榻。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坚定地再说了一遍:“君君,你再信我一回。” 钻入耳中的热气让她十指蜷缩了起来,还没让她反应过来要躲,耳边温热的呼吸已经离开。 楚弈去穿了银甲,摘下长剑佩在腰间。 青年就此远去,离开前低声吩咐她的使女要好好照顾,不可轻易出营,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方向传来,让她微微恍惚。 楚弈离开后就吩咐调兵,副将闻言惊讶不已。 有人慌乱地问:“将军,这个时候就把所有兵力都放出来吗,朝廷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不妥!” 他站在长长的舆图前,沉稳从容:“就让他们知道又如何。与姬家一起收复北地,将胡人赶出国境,即便是皇帝也要顾忌这大批的兵力!与其忐忑不安,不如强不可催!” 将他想要保护的人,都纳入羽翼之中! 副将们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涌动的战意。 很快,楚弈议定行军计划,再让人给洛城留守的人去信,让他无后顾之忧,就暗中离开了上郡。 赵乐君自他走后,都歪在床头想楚弈要怎么行动,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外祖父。 当夜,谢星意外地跑来一趟。 少年郎今日尽展雄威,把先前的仇给报了回来,此时精神奕奕,咧嘴笑着。 “阿嫂,我们今日退了胡军十里地。” 赵乐君见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被他的精气神感染不少,面上也有了些许笑意,让他坐下说话:“你给我说说是怎么败的。” 谢星坐下,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都是按着阿兄的吩咐行事,胡军先扛不住了,自己歇战了。” 说着,又安慰她似的。 “你不要担心,我们的斥候都回来了。北地胡军的兵营里如今只有三四万人,他们在调兵要增兵,但是我阿兄已经带了五万将士,会直接和老将军那里把胡军先围住。到时这里的胡军肯定要大乱,我们能左中右都围拢,把他们杀出去!” 赵乐君闻言脸上反倒见了紧张。 “你阿兄带了五万士兵出去,上郡呢!”上郡只有十万兵力不是吗,现在再分出去,如何可以! 谢星摆摆手笑:“上郡的兵没有动啊,他们肯定也想不到,我阿兄还藏了兵。就是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都滚出去!” 一句话,总算让赵乐君明白楚弈离开前那句‘你再信我一回’是什么意思了。 楚弈他悄悄增了兵,没有上报朝廷。 所以他这些年才会在银钱上捉襟见肘,他的钱都拿出来养这些增的兵了! 谢星为阿兄正骄傲着呢,就见他阿嫂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随后好像还冷冷笑了一声。 赵乐君不但冷笑,还磨了牙。 好个楚弈,藏着这些兵力,反倒让她天天担心帝王哪天就得把他给灭了。 谢星望着在银灯下面容有些凌厉的赵乐君,茫然中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