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我在悟道。” 明宵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食修之道在于诚心,我怕自己心不诚,得扛着锅炼心。” 炼心? 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明宵抬手搓了搓下巴。 光凭气味,他就知道那锅里装的是堪比筑基期修士的流光灰兔,炼成追风丹,有让人足下生风之效。 只是,这锅里可不像之前一样,丝毫丹毒也无啊。 诚心? 诚心! 避过了明宵的探问,在松林中,宋丸子双手转动着大锅,独眼直直地看着其中的戾瘴二气,使出了一招调鼎手。 万物入我鼎,我以无上诚心烹之,水火相济,五味调和,飨世人辛劳,敬天地造物。 大风之中,她长发披散,双足赤裸,灰褐色的手中的灵气渐浓,沉沉往锅中压了下去。 松林中的风似乎渐渐歇止了,乍然间又变得更加猛烈,那风从四方奔涌而来,旋转于大锅之上,黑白斑驳,红色不绝。 这是宋丸子第一感觉到了食材的怨愤不甘。 生有灵,死有煞,生有大快乐,便灵气充沛,死有大怨愤,则戾瘴不绝。 体内气血翻涌,女人手持木铲,又是一招调鼎手。 “我现在好歹是铸体境的体修,你既然怨愤犹存,我就调鼎不息!” 这般说着,她的身体灵气吞吐,白雾渐生于周身。 …… 论道之日,落月宗揽月崖。 数道银色流光划过中天,落在崖顶。 候在此处的落月宗一位金丹掌门一拱手,朗声道:“恭迎剑峰罗长老!” 罗香陈穿着一身银白色劲装,眉宇间冷冽如剑,带着手下的数名背剑弟子坐在了东侧。 上一次六大宗门齐聚还是在七十多年前的云渊之侧,落月宗的年轻弟子们何曾见过各派齐齐登场的场面?有幸侍候在揽月崖的内门弟子自不用说,身体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忍不住就看向了那些剑峰弟子,他们真是各个气质凛冽,与仙气飘飘的落月宗人截然不同。 至于那些上不了揽月崖的落月宗弟子,则都聚在崖下,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有人喊了一声剑峰来了,立刻争相去看,其实什么也没来得及看见。 “呼!哈!呼!哈!” 山风骤然强劲,隐隐传来的呼啸声起初像是一阵幻听,渐渐就明晰了起来。 “看!那是天马拉金车?!” “那是人吧!” “有这么大的人么?” 半空中,数十名身穿皮甲,头上戴着翎羽头盔的力士踏着月光而来,他们个个看起来身高数丈,肌肉虬结,口中的呼喝声引得地动山摇。 “是天轮殿的人来了。” 人群中,一个略有见识的筑基期弟子说道。 天轮殿,门下体修弟子十万众,正是无争界第一大宗门,看这声势,也足以让人想象到他们的宗门兴盛,人数众多了。 就在小修士们还在讨论天轮殿的时候,一阵狼吼盖过了人声。 啸月峰掌门的坐骑是一头高逾十丈的巨狼,单论个头,足以把那些力士们比成矮子。 那狼一步便跨越群山重重,竟后发先至,比天轮殿的金车来的更快。 就在人们暗搓搓想着啸月峰会不会是故意跟天轮殿的人较劲时,朗月之下,一艘黑色的巨船破云而来。 第60章 花哨 “海渊阁也来了。” 站在落月宗的主峰上, 一身白发白衣的明宵道君看着那远胜飞舟的黑色巨船风帆大振, 越过崇山峻岭,心中轻轻一叹。 “师兄, 今日一切都按照我们说好的来。” 明宇看向自己的师弟,慢声说:“我不是一贯听你的么?” 说罢, 明宇大袖一挥, 脚下白光骤生, 他凌空而行, 随着他走出的每一步, 都有一道圆盘似的的白光被他踩住,仿佛是踏着无数个小月亮前行。 从别的峰上,亦有落月宗金丹修士足下生光地踏步行来而来, 缓缓走到了他身后,在他们走过的地方, 那光久久不消, 整个落月宗都被这光点亮了,纵使是行至中天的月亮, 也被这光海掩盖。 明宵目送了自己的师兄,转身走回了阁中。 师兄想当然地以为这次争道统落月宗不可能失败,哪怕长生久已经站在了宋丸子的身后, 哪怕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女修士已经做了比他们想象中多了太多的事情,他都看不见, 或者说, 他都选择看不见。 “你们落月宗都把自己当成了神……”神不会失败, 也不会倒下。 就像师兄心里的宗门一样。 手掌在半空中挽出了一个手势,接着,这白发少年样的元婴大能笑了起来。 观察了宋丸子几天,他也不过是在她做菜的时候学了点皮毛,那女子一招一式从不避人,以他的天资悟性和修为,居然也不过只学了点皮毛。 “禄牛、角鸡、水婆娑、满地金、蓝仙花、云香豆……” 纵使功效极好,也都只是些最初级的灵材,也就是说,宋丸子现在只能用一些最初级的灵材,这是七日前看见宋丸子那口大锅里的丹毒时,明宵才想明白的。 说到底,不管这食修术法有多么神妙,宋丸子还是太稚嫩了,也幸好她还稚嫩,不然,哪怕她身上只有金丹修为,自己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出手杀了她。 揽月崖下,金不悦抬头,看着落月宗诸人弄出的满天光华,啧了啧嘴说:“落月宗这些人,灵力不够就别硬撑了,拿萤石做的法器充数算什么本事啊?” “这些人,几十年不见,是都忙着在家里学怎么打肿脸充胖子了吧?啸月峰的那狼出来一次就得吃十头花角犀,十头啊,于老头可不得穷上十年?”郁长青笑得很幸灾乐祸。 风不喜看看自己的师兄,摇摇头说:“啸月峰的人再穷,也比咱们有钱,郁师兄,你六十年前欠了我二百下品灵石,说了等打了一头青蛟把蛟皮脱手了就还我,现在那蛟皮呢?” “咳。”被人当面催债的郁长青略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向了明于期,“首座呐,别人都出场得这么有想法,咱们要不要也搞点花哨的?” 明于期低头往山上走去,声音低沉地吐了两个字出来: “无趣。” “首座,事关面子的事儿,虽然确实无趣了点儿……可你还得想想宋道友吧?” 郁长青指着风不喜背上那黑黑的一坨“人”。 “人家好歹是来跟落月宗争道统的,总不能光靠出场就矮人一截,是吧?” “有长生久在,她会矮么?” 郁长青哑口无言。 趴在风不喜的背上,七日七夜没合眼的宋丸子还沉沉地睡着,也可能是昏着? 反正她对着她的那口大锅用了无数次的调鼎手,一小片松林都被她的灵力给卷秃了,最后力竭倒地。 长生久的人都粗通医术,确定她只是太累了而不是快死了,就把她带来了揽月崖。 “要是你想让咱们出场花哨些,我倒有个主意。” 金不悦笑了笑,一头金褐色的头发在白光映照下清楚地显出了许久没洗的脏浊,心爱的挖耳勺找不着了,他找在松林里找了根够粗长的松针,如今正插在那头发上。 “咱们索性把这什么揽月崖给掀了,那多花哨啊。” 郁长青懒得理他。 长生久的人走在山道上,路过了一群又一群在看热闹的落月宗小修士,与其他的宗门相比,他们真不像是一群修士,到更像是凡人间的乞丐,衣衫黯淡破烂,头发乱七八糟,唯有几个装扮齐整些的,要么脸上带着有些可怕的阴阳面具,要么身上背着一团东西。 个顶个的奇形怪状。 风不喜身上背着宋丸子,樊归一的身上则背着那口大黑锅。 “哎?你看那些人……”一个小修士用手点了点,立刻被他身旁站着的筑基修士把手按了下去。 “不要命了?这是长生久!” 百名通脉,二十名正罡的长生久,比其余五大宗门加起来还能打的长生久,能入魔的长生久…… 人群中,有人悄悄退了一步,接着,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了,无论是剑似流星的剑峰、力士拉车的天轮殿、巨狼跨山啸月峰、黑舟破云的海渊阁,还是星月为路的落月宗,都能让他们抬头惊叹,唯有长生久,只是从他们身边无声走过,就能让所有人安静地低下头。 瞟见了那些人畏惧的神情,金不悦勾唇冷笑,一脚踩在地上,他身后的石阶层层裂开,唯有还走在上面的长生久修士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往外走,那些小法修各个东倒西歪,惊慌失措。 又一步。 这次,整座揽月崖都为之震荡,一条巨大的裂缝自金不悦的脚下开始,贯穿了整座山崖。 第三步。 滚石下落,树木倾倒,玉脂所造的流光石阶七零八落,再不复从前的样子。 他的第四步还没落下。 落月宗的几位金丹长老踩着法器迎了过来。 揽月崖顶,刚刚还互相寒暄的各门派长老和掌门都安静了下来,剑峰长老罗香陈身后的剑修们已经将剑握在了手里。 “恭、恭迎长生久首座,恭迎樊道者,恭迎长生久各位正罡境长老,恭迎各位通脉境长老。” “师姐,怎么通脉境都能叫长老了?那咱们长生久岂不是五个人里面就有一个长老?” 嘴里调侃着,金不悦落下脚,一阵疾风自山体的裂缝中来,携带着极浓厚的灵气,这一次,没有地动山摇,却让落月宗的几位金丹长老脸色都变了。 这灵气……怕是来自于揽月崖下的地脉啊! “师弟,你这话就不对了,这落月宗里上万法修,才区区九个金丹,三位元婴,这几位金丹的法修道友觉得自己真是万里挑一,自然以为金丹就很了不起。” “有道理。” 金不悦点点头,第五步还没迈下来,一道水光从山上倾泻而下,牢牢地封住那条裂缝。 看见那水光,带着阴阳面具的明于期顿了一下,才抬起了头。 “诸位道友,落月宗和其余四派已经久候了,事关道统之争,还望莫要耽搁。” 喑哑的女声幽幽响起,那从崖上缓步走下的蓝衣女子像是从月华中渗出的一眼灵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