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娆荼点了点头,指着蜂蜜问:“这是从哪得的?” “有一个老爷爷,是个养蜂人,他送给我的。” 娆荼面不改色,她心如明镜,那老头未必是什么养蜂人,萧彦宁看似什么都不管,但是一定会留下一批死士暗中照看。毕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五月和她带到这儿来的。 娆荼帮着五月将面食送到了灶房,她道:“五月,你想不想金陵城的点心,我给你做。” 五月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想起金陵城中各色精致点心,忍不住咽口水,使劲点了点头,却忽然又有些犹豫,“五王爷说了,你怀着孩子,应该五月照顾你才对。” 娆荼问:“你如何照顾我?” “我应该给姑姑做饭的,可是……可是我不会做点心……”五月愁眉苦脸道。 娆荼一笑:“那你帮我烧火,不能太大,不能太小,知道么?” “嗯嗯!”五月被分配了任务,顿时打起精彩。 娆荼用香油、蜂蜜、水调比例和了面,她的厨艺是极好的,倒不是在金陵城学的,而是和沈筑住在梅林瓦舍中琢磨出来的。 那些年,日子很短,却很难忘。 五月目不转睛地盯着案板上被娆荼捏的或方或圆的点心,肚子咕咕噜噜地叫。娆荼抿唇微笑,她心中明白,这个孩子其实很懂事,他什么也没做错,如果说错,是钦天监错了,萧家错了,他的出生错了。 娆荼望向窗户外面的天,她有些出神,人人都有命数,沈筑呢? “姑姑,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娆荼揉了揉眼眶,“没事,是烟熏的。” 五月皱起眉,用火钳子拨弄了一下柴火,有些纳闷,明明已经过了烟啊,不会是烟囱坏了吧?他起身绕着烟囱看了一圈,没发现哪里漏烟。 “五月,是谁送你出东海无极岛的?可以告诉姑姑么?” 五月挠了挠头,有些为难。 “实在不能说,也就罢了。” 五月摇头道:“不是的,伯伯不让沈大人知道,但是……没说不能让姑姑知道。” “是哪个伯伯?” “沈伯伯,他是沈大人的叔父。” 娆荼的手一颤,“他的叔父?” 五月点头道:“是啊,沈伯伯很可怜的,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斩断了。” “是谁害了他?” “伯伯说,是青州许家。” 娆荼如同遭了晴天霹雳,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五月提醒道:“姑姑!锅盖上烫啊!” 娆荼猛然抽回按在锅盖上的手,手指已经红了,她扶住灶台,心乱如麻。喃喃道:“是青州许家……害了沈筑的叔父……为什么?” 五月见她神色有变,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娆荼继续道:“为什么是青州许家?” 她扶着墙走出灶房,仰头望天,泪水模糊了双眼,“沈筑,你告诉我,当年你父母双亡,是不是也因为青州许家?” 五月上前扶住娆荼,娆荼哽咽不止,双唇颤抖:“沈筑,你告诉我啊……你一走了之,留我在这里受尽折磨,你……我恨你……” …… 三年后。 汉中城外的山头上,自封延平王的男人当风而立,衣袍被风吹得咧咧作响,他望着固若金汤的汉中城,对旁边一袭白衣的女子笑道:“你看这座汉中,短短三年,就变的坚不可摧。萧彦烈还能忍么?” 女子淡淡道:“你平复了北境,麾下收了十万流民,接纳江湖势力。在萧彦烈看来,已经不是眼中钉肉中刺,而是成了一颗毒瘤,你就等着有一天被他大军压境吧。” 男子萧彦宁,女子娆荼。 萧彦宁肆无忌惮哈哈大笑:“好啊,那我等着,就怕他不敢。” “疯子。” 萧彦宁不理会娆荼的讥讽,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松开手,任由沙土随风散去。 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大好江山,却叫我来聚散流沙,萧彦烈……咳咳……他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娆荼看着他因咳嗽而有些佝偻的背影,轻声道:“你的身子,撑得住么?” 萧彦宁站起身,俯瞰远处的汉中城,他笑道:“沈筑在朝中的布局,是五年。两年之后,金陵城庙堂必乱。我想,怎么着也能杀到金陵城吧?” “听说,卢州月有了身孕。” 萧彦宁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吃醋了?” “算我没问。” “那一次我带着她杀出重围,我没死,她也没死。她的运气不错。” 娆荼冷笑:“运气不错能遇上你?” “你不妨去问问她,遇上我有没有后悔。” “你若死了,她母子怎么办?” “我没给她名分,跟着我全凭她自愿,我若是死了,她改嫁也好,殉情也好,与我原本没什么相干。” 娆荼望着这个轻描淡写的男人,世间凉薄,大概无人能出其右了吧? 萧彦宁叹道:“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萧彦宁,原本就是要入阿鼻地狱的人。穷凶极恶你知不知道,我早就不在乎什么报应……曾经我以为,沈筑也是凉薄之人。后来知道了一些隐情,原来,最痴情是沈筑。最凉薄是我。” 娆荼不再说话,三年了,他走了三年,可是一提到他的名字,她还是忍不住的心如刀割。 她独自下山往自家的面点铺子走,这三年,她将临街的堂屋改成面点铺,专卖精致的江南点心,虽然不富贵,却也充裕够家里的吃穿用度。 开这家点心铺子,镇上自然有人盯上娆荼,不过那些歪心思欺负她的,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先前人们还纳闷,不过有一天看见威风凛凛的延宁王走进点心铺,大家便渐渐清楚铺子美艳的老板娘有个强硬的靠山。 只怕她是延宁王豢养的金丝雀,谁还敢打她的主意。所以娆荼虽不跋扈,待人也温和,四周邻里表面和气,其实惧怕。 娆荼走在街上,已经近了黄昏,远远看见路前有两个影子,清俊的少年五月,身旁围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胖墩。 娆荼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笑意,“衡秀,怎么又缠着你五月哥哥?” 小胖墩奶声奶气道:“我去接五月哥哥下学。”说话的神情一本正经。 她小跑着扑到娘亲怀中,被娆荼抱起来,“吃这么多,胖死了!娘都要抱不动了,以后再敢抢你衡文哥哥的饭吃,我打你屁股。” 衡秀眨着一双漂亮晶亮的大眼睛,无辜道:“是衡文给我吃的,我没抢。” “他是你哥哥,什么衡文衡文的?” “萧叔叔说,衡文就只比我早半个时辰。”小丫头不服气道。 “那也是比你早,以后少听萧叔叔瞎说,他最爱骗小孩了。” 衡秀若有所思道:“怪不得萧叔叔说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会骗人,还说娘亲当年就被爹爹骗了,爹爹长得就挺好看的。” 娆荼皱眉,她在想以后还是少让衡秀与萧彦宁接触的好。 衡秀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闷闷道:“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你和衡文长大了,他就回来了。” “可是阿庆和我一样大,他的爹爹怎么就在呢?” “阿庆爹在这里有事情做,你爹爹在外头有事情做。所以阿庆爹在这里,衡秀的爹在外面。” 衡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 “别可是了,咱们回家,娘亲煮鸡蛋给你们吃。” 娆荼看向旁边的五月,问:“今天的课业难么?老师教了什么?” 五月摇头:“不难,今天读的《尚书》。学堂新来了一位先生,在帘幕中讲学,破陈腐旧套,说得很好。” “帘幕中讲学?别是王爷的人吧?你看清他的模样了么?” “看不清,不过听声音不是老儒生,应该是而立之年的先生。” 娆荼问道:“学堂就只有十几个学生,如今却有两名先生?” “如今的老师年纪大了,以后就由那位先生教导我们。” 娆荼点了点头,“明日得空,我去拜见拜见那位新先生,你宽心读书就是。”复有笑了笑,“那先生不愿示人,不知能否见着。” 衡秀举起双手:“我见到了,我见到了!” “哦?你怎么见着的?” “我在门外等五月的时候,先生叫我进去的,我没有偷偷爬进帘子里面。”小丫头看着娘亲的脸色有点不对,心里直敲小鼓,越说越没底气。 娆荼拍了拍她的脑门,沉着脸道:“以后再敢这么胡闹,我不跟你说话了。” “哦……” “你见了那先生,然后呢?先生有没有恼?” “没有啊,他见到我,真的招手让我过去呢!他还问我叫什么名字,还给我糖吃。” 娆荼皱了皱眉,“以后不许再去学堂捣乱!” “哦……先生长的好好看,是会骗人的,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走到铺子里,衡文趴在桌子上,捧着五月的旧书看。 “衡文,你看什么呢?”衡秀扒开衡文的书,凑上脸瞧。衡文就没有衡秀那么野蛮,清俊端正,是安静的性子。 见妹妹问,他很不客气地道:“跟你说你也不懂。” 衡秀拧着眉,“你不跟我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娆荼笑道:“好了,衡秀你去院子里玩,别扰衡文,五月哥哥也要看书呢。” 衡秀不服气,扯着五月的袖子,“五月哥哥的书背的好,不用看了,我要五月陪我玩。” 衡文道:“不行,五月哥哥要给我讲《诗经》。” 五月笑着揉了揉衡秀的脑袋,“不然你也来听听,这样就可以知道衡文在看什么了。” 衡秀很缠五月,也听五月的话,闻言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利弊,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瞧着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