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秩序只可在人群中建立,而人群需要制衡与哄骗。 第二件事,则是对政治体制的改革。 从前洛伦佐建立了领事团,分为三十人的内部精英,以及七十人的阶级混杂群体。 但问题在于,伴随着领土的扩大,这种举荐制的选择并不算有力。 中央要足够有力,才能控制地方。 在这些年里,法国、英国等国家都在不断发展着中央集权,核心的力量在不断地加强。 海蒂在于马基雅维利商议许久之后,有了一个更加可靠的决定—— 建立上下议院,同时改革地方政治制度。 有很多现代的先进概念,在这个时期并不能发挥作用。 便如同把一个四肢还未发育完全的儿童抱进汽车里,哪怕他能蹬着油门驱使着车子往前开,可结果也恐怕会颇为惨重。 意大利眼下从经济到人均素养都不算发达,贸然做出太现代的改革,只会车毁人亡。 她选择采用类似英国的政治制度,但又不完全照搬着来。 ——在佛罗伦萨,上议院全部由贵族加入,对身份和血统保持敬畏与尊重。 下议院则全部为市民从各地陆续推举出来的人,其中也包括市民阶层和工商阶层的各种存在。 君主保留一票否决权和质询权,以及多项能够制衡和控制议会的权力。 她深知,伴随着生产力和国力的发展,帝王的权力必然会被分散和消解,但那都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在地方,比起从前由大小领主分散统治的混乱状态,她选择建立地方政府,并且保留中央的一部分控制权力。 地方政府的官员将由中央派人选调、本地贵族选任,以及市民的自发选举。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变成领主的一言堂。 《□□》由马基雅维利亲手修订,大小条款都叙述的滴水不漏,既能够照顾到各个既得利益者的自尊心,同时还能巧妙安抚那些茫然又好奇的群众。 整个意大利开始卸下旧有的许多负担,用更加轻快的脚步往前行进。 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他们即便是有异议,也不敢如何反抗。 军权和君权被牢牢绑定在了一起,再多的意见也如同泡沫一般毫无声响。 上下议院很快组建出来,报纸也热情的宣扬着相关的概念。 人们热烈的讨论着这些全新的概念,以及试图从这些新政策里给自己找到一些好处。 没等这波热潮褪去,女王又做了一件大事。 她联合教廷、佛罗伦萨学院,决定重新修订《法典》。 佛罗伦萨学院,代表着对人文知识素养最高的一个群体。 而教廷,则意味着对道德和真理的审判。 当初在海蒂亲手取走冠冕的时候,几乎附近的好些国家都很快收到了消息,对此议论个不停—— 她竟然如此大胆?! 她还顾及美第奇家族的颜面吗?公开对教皇做这种事情?! 甚至有人开始哀叹这又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预言这个所谓的帝国在三十年内就会崩塌个干干净净。 而海蒂则不为所动,甚至内心放松了许多。 她要的,就是教权和王权的重新洗牌。 在一千年前,教权几乎是无限大的存在——教皇拥有自己的军队,而且可以粗暴而蛮横的对待王室成员甚至是国王本人。 开出教籍四个字无异于是给人宣判死刑,能让许多当权者都为之脸色一变。 可到了现在,事情开始重新调转。 最近的几百年里,教皇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在不断崩解,如同被卸除利爪和獠牙的虎豹一般,是庞大却又虚弱的存在。 当年洛伦佐被教皇威胁要‘开出教籍’的时候,连市民们都纷纷拿着武器出来声援。 而海蒂直接把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 ——王权,应当高于教权。 小乔凡尼身为教皇,理应被一众教徒礼拜敬仰,但绝不应干涉她对政策的把控和选择。 而当他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时候,她作为君王应有权力进行制裁和诘问。 所谓君主,应是在万人之上。 克拉丽切已经安于做一个艺术赞助者,对儿女们的教养也慈和而放松。 在洛伦佐去世之后,她放弃了许多执念,也疲倦于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 只要孩子们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而小乔凡尼也颇为配合——他原本就恐惧于教皇这个位置。 十一岁的小孩,连高位都有些坐不稳,更不用提如何来驾驭那柄权杖。 也正因如此,海蒂的这些改革要轻松许多。 她善于揣测不同群体的心理和需求,同时举重若轻的扫除许多障碍,让复杂的许多事务都能如交响乐团般和谐奏鸣。 《法典》在颁布之后,直接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整个佛罗伦萨都为之震惊—— 税法被全面改革,同时开放避孕权! 这怎么可能?! 这——这些事情教皇也完全肯同意吗?! 事实证明,教皇本人不仅同意,而且还帮忙援引圣经中的条文,对词条进行解释。 税法自然取悦了绝大多数人——什一税被全面取缔,教廷从前用来敲骨吸髓的种种花哨税名都被一把火焚尽,让工商阶级能够更加自由和放松的进行发展。 可有关避孕的事情,完全让人们陷入迷茫和矛盾之中。 有许多女性长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又忐忑不安。 她们这么做,到底是否违背了交易,之后又会不会因此被惩罚到地狱里去? 然而没有等她们观望多久,就有传教士成群结队的开始宣扬新教,并且解释这两件事的合理之处—— 儿童亦是值得被尊重和保护的生命。 爱邻如子,亦应爱子如己。 盲目地生育儿女,却不进行足够稳妥的抚养,只会让孩子们遭受无数的苦楚和伤害——而这些事情都终将报应到孩子们的父母身上。 哪怕是为了行善积德,也不应盲目的生育过多,这是尊重上帝与圣经的表现。 海蒂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她清楚堕胎合法化是个复杂的争议性命题,可至少在避孕上,女性应拥有同 等的权力。 她们的身体,是完全属于她们本人的。 2 在上一世里,海蒂并不希望人们把她当做一个女权主义者。 她不会为了迎合男人们的口味,让自己饿到如同干瘪的骷髅,在后半生里对被物化的过去也持保留态度。 而她在后半生里,又被女权主义者们拥立为标杆般的人物——她们认为她在镜头前裸露身体的是大胆又自我的表现,是典型的女权行为。 事实是,十九岁的那一次全裸的拍摄,完全是被导演蒙骗和暴力胁迫所为。 她的前一世经历过太多的战争和混乱,对站队这件事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和回避。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还是对她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罗诉韦德案’。 这个案件对美国人而言,犹如第二次内战一般。 堕胎合法化的女性运动从二十世纪初一直浩浩荡荡地发酵到1973年,最终美国联邦法院以7比2的表决,确认妇女的堕胎权利受到宪法的保护。 反对堕胎者态度激烈,认为这是对胎儿生命的藐视。 而另一方则认为,女性应拥有对自己身体做出选择的权力。 从海蒂的青年时期一直到老年时期,这场争议都持续不断的在拉扯来回,仿佛一场无尽的斗争。 她见证了许多场辩论,也从少女一路成为人妇,养育着儿女也感受着婚姻。 把目光放回到古老的中世纪,堕胎这件事也充满罪恶。 可教堂中的忏悔手册里,往往都没有对某些事的忏悔指导。 人们默许着弑婴与弃婴,也在悄然的避孕与堕胎。 海蒂选择的是,把自己的情绪和倾向从其中剔除,以足够符合这个时代的角度来修订对女性和儿童的保护。 性侵幼童有罪,虐待童工有罪,欺压女性也同样有罪。 她不希望看见大规模的狩猎女巫运动,把某些事情提前摆到了台面上。 每个政令的推出,都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用模糊又煽动性强的语句来调动舆论,引领着这个国家往更明亮的方向去走。 与此同时,她设置了一个全新的节日—— 2月2日,安息日。 举国的市民应在清晨前往教堂,为所有不幸夭折的儿童默哀致意。 这些孩子们可能死于父母的漠视,可能死于疾病的传染和侵蚀,也可能是被野狗撕咬干净,连骨头都不曾留下来。 每一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孩子被匆匆生下,又在苦痛中绝望死去。 “——人们应该正视他们亲手犯下的罪恶。”面对一部分人的责问,女王只解释了这一句话。 2月2日那一天,阿尔诺河旁聚集了排成长龙的市民。 人们低喃着安魂的祝祷之词,把纸船与纸花放置在河水上,看着它们缓缓向远方行去。 有许多女人是带着孩子们过来的。 她们看着那河面上绽放的白色雏菊,还有那飘摇着沉浮的纸船,不自觉地都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