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在教堂发生刺杀案之后,佛罗伦萨被全面加强了警戒,连城市鸟瞰点都有弓箭手轮值防守。

    他这几年里一掷千金,不断举办豪华奢侈的游行和狂欢,赞助数十位画家和诗人,在城中的声望几乎到达了巅峰。

    ——她说的危机,是指的什么?

    从理智层面上,洛伦佐并不想把这句告诫当一回事。

    可怀疑和动摇的种子,也已经悄然种下了。

    海蒂被软禁了一个多月,如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索性去找达芬奇喝杯酒聊聊天。

    杜卡莱王宫便是后世的旧宫,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改过几次名了。

    从这儿可以俯瞰市政广场,还能瞥见大卫雕像的复制品。

    一楼有可以容纳五百余人的议政厅,贵族政客们也经常聚在这宴会跳舞。

    二楼和三楼供各个家族成员居住和办公,处处都金碧辉煌。

    而美第奇资助的艺术家们则住在一楼的南部,可以自由出入庭院,且经常聚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偶尔还有女仆们给他们跳舞助兴。

    海蒂记熟了不同的路径,避开那些夫人小姐们,一路绕到了庭院里,去看望曾经的上司。

    ——现在算同僚啦。

    达芬奇并不在,倒是小桶正在院子里画画,调色板正散发着有钱的气息。

    她一眼就认出来好几种——粉、蓝、红、黄、紫,居然还有紫色。

    海蒂走近了几步,果然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尿骚味,下意识地又退远了一些。

    “基思勒小姐?”波提切利看向那试图悄悄离开的姑娘,伸手挥了挥:“你终于被放出来了?”

    海蒂一看到他,就想到了达芬奇说的那副恐怖的画,只点了点头。

    “过来晒晒太阳么?今天天气很不错。”金发男人笑了起来,看起来依旧温和而又好说话。

    海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他正在给一副木版画上色,看起来工作才刚刚开了个头。

    木板上有清晰的草稿,线条极其繁多。

    半裸的青年男女们在跳舞取乐,背景中山桃树枝相互缭绕,女人的发间衣上尽是繁花,还有长着翅膀的丘比特正在拉弓射箭。

    “这幅画叫什么?”

    “primavera.”

    ……白桃花心木?

    海蒂隐约想起来了些什么,却又抓不住思绪,下意识地又问道:“他们是谁?”

    波提切利拎着刮刀调整了一下痕迹,指了指右上角的男人。

    “这是西风神仄费罗斯,想要抓走这个花神克洛里斯。”

    那花神全身赤裸,身上仅覆着薄薄一层轻纱,便宛如冰雪初融的大地。

    她长开了嘴想要惊呼,口中却吐出一串花枝。

    “那她呢?”海蒂指了指中间还只有些线条的女人。

    “她是……维纳斯。”波提切利垂下眸子,语气温柔了许多。

    可是那种眼神,仿佛并不是在遥望哪位神明,而是在回忆一位故人。

    有些秘密深埋太久,此刻在心里又泛起涟漪。

    我的维纳斯……

    海蒂忽然反应了过来。

    她一直觉得他的姓名有些熟悉,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在基督教统治欧洲的这个时代,有一个画家始终把心力倾注在异教的传说上——

    他的那些基督画和圣父画,都是为了迎合讨好当权者。

    可最终留下不朽传说的,还是他笔下一幅又一幅的维纳斯。

    他的一生中,画了维纳斯的诞生,画了维纳斯与战神,画了无数罗马神话里的神祇。

    而现在,自己正在见证的……就是《la primavera》。

    画里是众神与春天。

    三美神顾盼生辉,伴从们扬起手臂载歌载舞,无数玫瑰雏菊为之盛放。

    小桶他——竟然就是那位划时代的大画家。

    她不仅仅做过达芬奇的女仆,还认识了这么一位先驱者。

    在这一刻,许多细微的情绪拢聚在一起,让海蒂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此时此刻,真实地正站立在文艺复兴的漩涡中心。

    “你在画异教的神话……”她压低声音道:“她很美。”

    是他予以了维纳斯真实而又柔和的面容,为美神赋予最清晰的定义。

    “美第奇家族也需要新的神话。”波提切利涂抹着颜料,语气颇为平静:“洛伦佐很喜欢这一副。”

    海蒂先前已经渐渐习惯了帮达芬奇处理颜料,这时候也下意识地帮忙打下手。

    哪怕波提切利没有开口,她也知道要注入全蛋液还是蛋清,需不需要放些其他的东西搅匀。

    矮桌上还放了一瓶牛胆汁,想来恐怕是某个嘴硬的家伙送给他的礼物。

    达芬奇虽然忌惮政治与争斗,可在艺术面前始终宽和而又包容,哪怕是面对波提切利也不例外。

    “话说回来,”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被叫做小桶?”

    “他告诉你我的名字了?”波提切利瞥了她一眼,扬起了笑容继续刷着色彩:“我哥哥圆乎乎的,又有些矮,所以大家都叫他小桶。”

    “后来,我的父母亲觉得这个昵称太可爱,索性也这么叫我。”

    然后就莫名其妙的传开了。

    海蒂注视着画面上逐渐有了层次和细节的边角,下意识地感叹道:“这么多线条,全都画下来恐怕要好几个月吧。”

    “可能要一年,甚至更多。”

    正在交谈之际,她突然听见了一声轻咳。

    是谁?

    “是列奥纳多。”波提切利头都没有回:“他在侧门那,你过去吧。”

    “哎??”

    你们两现在这么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2月24日存稿手记】

    来源:百度百科

    《春》从绘画技法来讲由于没有采用当时已在法兰德尔流行的油画技法,而是采用传统的蛋彩画法。

    由于半透明的蛋清干后会使颜色形成坚硬的一层,是一种透明的颜色,因此在这幅画上我们可以感受到那接近水彩画的纯净,透明的效果。在绘画史上,有许多作品描绘春天,然而还没有一幅作品能于波提切利的这幅《春》相媲美。

    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botticelli;alessandrofilipepi,1445—1510)是15世纪末佛罗伦萨的著名画家,欧洲文艺复兴早期佛罗伦萨画派的最后一位画家。

    在15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波提切利是佛罗伦萨最出名的艺术家。他宗教人文主义思想明显,充满世俗精神。

    后期的绘画中又增加了许多以古典神话为题材的作品,相当一部分采用的是古希腊与罗马神话题材。风格典雅、秀美、细腻动人。特别是他大量采用教会反对的异教 题材,大胆地画全裸的人物,对以后绘画的影响很大。

    第16章

    某个家伙似乎在他们身后看了多时,只是始终没有过来而已。

    还没等海蒂问清达芬奇他的来意,他便直接拍了拍旁边的马车,示意她跟着自己走一趟。

    等两人上了车之后,达芬奇才终于开了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至于这么急吗?”

    海蒂忽然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他们脚下这一大团一大团的布是什么东西?

    她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原本只是想寒暄几句聊聊天,说不定还可以再一起做些硫酸铜来实验用,谁想到会被突然拐到马车上。

    而且看这样子,像是要出城。

    马车七弯八绕,终于在郊外不远处停了下来。

    海蒂掀开帘子,忽然呼吸静止了几秒。

    “这是墓地。”

    “对。”达芬奇利落地翻身跳下车,朝着她伸出了手:“下来。”

    她扶着他下了车,发觉这里连守墓人都没有。

    “这里是……野坟地?”

    “我找到了几具无主的尸体,而且下葬的时间不算久。”

    达芬奇扭头看向她,眼睛里泛起笑意。

    “你是炼金术师,应该懂怎么解剖吧?”

    “等等——你难道想把尸体——”海蒂忽然感觉后背发凉。

    “我们悄悄拖一具回去解剖——过来,帮我搭把手。”

    “达芬奇先生!我们不能这样——”

    海蒂发觉他连铲子都拿出来了,试图制止这个行为:“您不觉得这有点过分吗?!”

    “我请示过领主大人了,他还给我拨了个专门用来解剖的地方。”达芬奇如同挑选货物般看着一块又一块墓地,随时准备落铲起出尸体来。

    “对了,”他扭头看向她,神情微微有些好奇:“既然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叫我列奥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