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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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楚源脸上如何能好看,顿时面色就更加的阴沉起来,冷笑一声:“老夫在朝四十年,历经三朝。对皇家忠心耿耿。您是贵妃之尊,云隐公主又是帝姬……”说着,他就往上拱拱手,“既然宸贵妃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老臣就只能对不住了。臣所指的,正是云隐公主。老臣怀疑,是云隐公主指使薛恒!” 看着楚源指过来的手指,林雨桐抬起头,淡淡的笑了笑。 永康帝眸子深了那么一瞬,一副气弱的样子问道:“我儿……云隐!你怎么说?” 林雨桐深觉永康帝的演技了得,而且不分地点场合,在细节上格外的注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了做戏,想叫大家都认为自己是他亲生了,这一声‘我儿’,叫她觉得不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就是骨头缝里,也被麻嗖嗖的叫人直想打冷颤。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叫了一声‘陛下’。他能叫自己‘我儿’叫的毫无压力,自己却没办法真叫他一声‘父皇’。她敛身行礼,“陛下!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楚丞相。” 永康帝摆摆手:“对质嘛!自然是相互的,想问就问,尽管问!”他也想看看甘氏这个女儿有几分本事。大殿上,形势瞬息万变。因而,这有些话,就不可能事先预演好。也不可能有谁教她。全看的是各自的应变能力和本事。在大殿上的奏对,最能看出一个人的能力和心性。 林雨桐颔首,就看向楚源,问道:“是不是本公主指使人诬告,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在‘诬告’二字上!何为诬告?以捏造事实,伪造证据,告发,陷害他人的行为,被称为诬告。那么……”她说着,就指了指还在楚源手里捏着的折子,“这上面是不是捏造的事实,审问过了吗?证据,包括人证和物证,都已经看过了吗?已经判定是诬告了吗?如果是,那么咱们再说这人是不是我指使的。” 剩下的话不用说,大家都懂了。如果这折子上的内容不是诬告,那么剩下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即便证实跟云隐公主有关,但那又怎样?这叫揭发!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众人看向林雨桐的眼神马上就不一样了,这位公主可不是光长了脸蛋没长脑子,也不是年少不更事。相反,她头脑精明言辞犀利,在女子中是很少见的。大多数人,习惯性的都是先为自己辩解。人家都指正你有罪的,那条件反射之下,都是先为自己辩解,来洗脱身上的嫌疑才对。可她不争不辩,直指问题的关键。 林雨桐见楚源的瞳孔猛地一缩,心里就一笑,还真当自己好欺负了。她转身看着地上的薛恒,这才对上首的永康帝道:“陛下,薛恒虽是平民,但敲响了登闻鼓,呈上了折子,那自然该先审理他的案子。他是原告。之后,证明他所告系诬告,楚丞相作为受害者,才有权追究诬告之人责任。如今,却因为所谓的三朝老臣,不查不审就罢了,却反而要追求原告的责任。陛下和诸位大人所为,太祖皇帝若是知道了,该作何感想?当初设立登闻鼓的意义又何在?”说着,就转身朝永康帝一礼,“这天下芸芸众生,皆是陛下子民。缘何有轻重之分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好个伶牙俐齿。楚源借着三朝老臣倚老卖老,这位就在这里等着他。这番话,不管是于理于法都站的住脚。 没道理人家来告状,你什么都不问,就因为对方的身份先拿了原告问诬告之罪。这也就是在大殿上,这真要是下面的哪个官员敢这么问案,妥妥的先被贴上了一个‘昏官’的标签。如今轮到皇上,要是再不先问楚源的罪,岂不是成了‘昏君’了? 楚源的心不由的先就哆嗦了一下,本打算先将这母女俩扯进浑水里,然后不管其他,先叫她们都得沾上一身泥。可如今,这两人却根本就不往预先设计好的坑里跳,另辟蹊径不说,还将他给逼到了悬崖边上。他的心猛地就跳的快了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还有什么底牌吗? 视线转到林雨桐身上,他的眼睛就又是一亮。这云隐公主,不光是公主,她还是谨国公府的人。这事要是跟谨国公府扯上点关系,她和甘氏就不得不出面收拾残局。谨国公府倒了,对云隐公主并没有好处。 他的嘴角微微一翘,对着永康帝马上道:“是臣气急攻心,都是臣的过失。云隐公主说的对,应该先问臣的罪责。” 说着,就将折子双手奉上。缓缓的跪了下来。 这个老狐狸!能屈能伸,真是个人物。 甘氏见来福将折子收了上去,这才道:“陛下,这事既然跟臣妾和云隐牵扯上了,就请陛下准许我们母女留下旁听。” 永康帝接过来福递上来的折子,点点头,“准奏!”又吩咐来福,“赐座!” 既然现在不能确定是诬告,那么跟宸贵妃和云隐公主就没关系。来福机灵的搬了两把椅子来,请这两位祖宗坐了。 永康帝又把折子打开,“其他的罪责,之后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如今,朕只问这折子上所罗列的通敌叛国之罪。”他说着,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往下看,似乎站在下面的大臣,看着也有些模糊。他闭了闭眼睛,将折子递给站在一边,毫无存在感的太子金云顺,“朕……甚是心伤,你来问吧。” 林雨桐朝永康帝的脸上看去,大殿里的光线说不上明亮,她并不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的气色,但只他的神态,掩饰的再好,也能看出他是真的有些不适。 甘氏瞥了永康帝一眼,就又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金云顺接过手里的折子,只觉得沉甸甸的。他是真摸不准龙椅上坐着的这位是什么心思。叫自己问,自己怎么问?这可牵扯到宸贵妃的事了。想到登闻鼓响了以后自己接到的消息,说是李才人已经打发人去谨国公府接要过继来的孩子。他的手就一紧,皇上还是防着自己的。既然李才人跟甘氏母女不对付,自己朝她们释放几分善意总应该没错。皇上看到自己善待他的亲生女儿,多少也能放点心吧。 这么想着,他先将折子拿在手里看了两遍,越看心跳的越快。折子准备的这么充分,这只能说明人家盯着楚源不是一日两日了。 一时之间,心里马上就有了取舍,看着跪下大殿里的楚源道:“说到通敌卖国,这折子上说,甘海潮是因为发现了你跟北辽勾结,往北辽私运粮草,并查到了你大肆侵吞赋税,又以该地受灾免税的方式抹平账目,故而,才被你陷害获罪。”说着,就看向薛恒,“孤说的对不对?” 薛恒哪里知道这么回事?侵吞赋税这一条自己知道是真的。其他的,他是真不知道。想到云隐公主就坐在大殿上,心里就有数了。身份越是贵重,就越是惜命。人家敢这么堂而皇之,就证明早有后手。于是麻溜的点头:“正是如此!殿下。” 金云顺看了龙椅上的人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才又道:“你可有人证,物证?” 薛恒抬起头,隐晦的看了林雨桐一眼,就见林雨桐的眼睑往下一垂,他马上就道:“有!有证据。” “证据在哪?”金云顺紧跟着问了一句,“人证还需要时间才能带来,你先将物证呈上来。” 自己身上的,只有云州这边的证据。还只是账本和来往的书信。这东西拿上来跟折子上的罪状可是不相符的,那么这东西即便要拿出来,也不能是这个时候拿出来。他心思电转,朗声道:“证人,证据就在宫外。” 云隐公主不会打无准备的帐,事先自然准备妥当了。他是这么想的。 而林雨桐这会子真不知道证人和证据是不是已经到位了。这事是四爷在处理,应该是已经到了吧。 甘氏瞄了林雨桐一眼,这盲目的信任啊!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了。 而大殿里的人就看向薛恒,然后再看向林雨桐,这要不是手眼通天的人指使的,才真是有鬼了。这准备的可真是够齐全的。证人都等在外面了。 “宣!”金云顺还没有说话,永康帝就猛地睁开眼,淡淡的对来福吩咐了一声。 而此时的宫外,站着十多个老者。年岁都不小了,一个个的举着油伞站在外面。 “十六年了……”高明站在宫墙之外,心里有些感慨,“有十六年没进过宫了。”远离权力中心的滋味,那真是一言难尽啊。 其他的几人随没跟着附和,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高明朝人群后看了一眼,见那个始终跟着他们的年轻人还不曾离开,就笑道:“小伙子,去一边玩吧。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那青年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不再言语,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明的眉头一挑,就不再过问了。其实他们这一拨人,虽然彼此也认识,有些甚至于熟识,但除了少数几个是自己联系了他们,叫他们来京城静待时机的人以外,其他的人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原因聚拢过来的,他都不知道。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册,心也跟着跳起来了。自己要是有账册,早就拿来跟楚源谈条件了,自己的儿孙也不会跟着自己蹉跎多年。没错,这账册和所谓的证据,都不是他们的。而是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书房里的。 不管是账册上的东西,还是这神秘的手段,都叫他们想到了皇家暗卫。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机构存在,但还真都没见过人家的真容。除了暗卫,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但既然是暗卫安排的,那么这就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借着他们的手,将楚源拿下。 这不就是自己等人所要等的时机吗? 等接到神秘的字条,他就往宫门口赶,只是没想到先后来了这么多的老家伙。只是多了一个年轻人,叫他觉得奇怪,这才有了刚才的一问。 风吹着雨,即便打着伞,肩头还是被打湿了。有几个老家伙身子不好,眼看着都快要站不住了。高明心里一叹,要不是为了儿孙,谁愿意来蹚这趟浑水? 正不耐又忐忑呢,远远的听见马蹄声。一回头,就看见一辆马车朝这边跑来,原以为还有同道中人,没想到到了近前了,听见‘哇哇’的婴儿的啼哭声。 这样的天气,宫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哪家的勋贵这么有体面,敢在这个时候带着婴孩进宫? 不远处的茶楼里,四爷一手拿着书,一手端着茶。贵喜在边上低声道:“刚过去的是咱们府里的马车。宫里将元哥儿接走了。” 四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永康帝怕金成安和楚源的牵绊太深,为了安抚金成安,这才急着将孩子接进宫了。但这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这么急切,这不是摆明了告诉金成安,你们暗地里的勾当已经被察觉了吗?他缓缓的将书放下,抿了一口茶,朝外面看了一眼,“跟高明一起过来的人有几个,你注意了吗?” 贵喜点点头,“一共七个。另外还有六人,并不是高明高老爷子带过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 高明联系的几个人,都是之前暗示金守礼以后的结果。但其余的六人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郭毅早就准备好的,然后给暗卫传讯,叫人将这些人给送过来的。只有这个年轻人,别说贵喜不知道,就是自己这会子也不知道这人的来头。不是自己准备的,也不是郭毅找来的。那还有谁要对楚源出手呢? 是皇上?还是……金成安! 高明等没有等多久,在抱着婴孩的几个妇人进去之后,就有宣旨的太监小跑着过来,叫他们进去。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半点都没有因为他们不在朝堂而有丝毫改变。这就更叫人心里不是滋味起来。他们魂牵梦绕的,都想再回来。但等能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他们牵挂它。。 权力这东西,就是这么无情冷酷! 高高在上的还是帝王,龙椅还是那把龙椅,只是坐在上面的人,已经不是当年他们对着磕头的人了。 一时间越发的诚惶诚恐起来,“陛下万岁!” 永康帝摆摆手,“起来吧。”一个个的年迈成这样,出个好歹来,成了他这个帝王不慈了 。 一边的金云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问下去,只得回头看了一眼永康帝。 却见永康帝双眼一闭,又‘伤心’去了。 金云顺只得自己来问,“甘海潮一案,你们都是知情者。都知道多少,一一道来。” 哪个是知情者了? 折子上的东西虽然是看了,但还是害怕被问个底掉。毕竟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而不知道别人的折子上都写的是什么。 于是高明就站起来,“回禀陛下,太子殿下。老臣们都已……年迈,说话大家都……未必……听的真切……老臣这脑子……如今也是不中用了……一气说下来,恐有遗漏。这折子……”他磕磕巴巴的说着,又颤颤巍巍的从怀里将折子给掏出来,“这折子……是臣早年就准备好的,只是重抄了一遍,想来不会有遗漏……”说着话,就喘着粗气,颤抖的双手举着折子。 金云顺就看了高明一眼,还真是人老成精了。刚才进大殿的时候,那腿脚看着可麻利着呢。转眼这就老的手都不受控制了。说话马上也磕巴起来了。甚至还人老糊涂,脑子不记事了。这是防着要是有了万一,好脱身的吧。 人老,体弱,还糊涂!皇上还真能治他们的罪? 高明的话一落,十几个老头,都开始掏折子,然后都‘年老体弱’了起来。 金云顺看了来福一眼,来福这才下去收折子。等收到后面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的手微微的顿了一下,这才将折子拿过来。 金云顺哪里能一个人看?马上将折子又转手散发到几个大臣手里,叫他们交换着看。 然后高明等人这才又从袖笼里将一人拿出一本账册来,“这就是物证。” 来福又收了一次,心里对云隐公主更怵了几分。这账册哪里会这么巧,刚好一个一本,分开保管。这根本就是早就设计好的。而且做成这样就是根本没打算隐瞒别人。 打今儿往后,看谁还敢说这位是来历不明的公主。来历不明都敢这么嚣张,这要是上了族谱,还了得。 就是金云顺对着林雨桐多少也忌惮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这根本就是云隐在变相的示威呢。 可她一个公主,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他有点拿不准她的意思,又想到刚抱进宫的孩子出身谨国公府,他这心就又提起来了。要是她站在这孩子的身后,自己又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心绪有点烦乱。 郭常和扬了扬手里的折子,“陛下,臣手里的折子上,详尽的记录了楚源二十年来,跟北辽交易的时间,地点,接洽人,以及交易粮食的数额。” 二十年?先帝在位时间不长,也才十六年而已。 楚源竟然就跟北辽交易了二十年。可楚源是先帝的心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永康帝眼睛睁开,一下子站起来,手都开始抖了。先帝登基以前,跟北辽之间是怎么回事,自己很清楚。当年晋王的死,就是父皇借了北辽的手做成的。如今,楚源跟北辽的关系被揭了出来,那么再往下深挖,会挖出谁呢?他猛地一拍御案,将御案上的镇尺拿起来,顺手就往楚源身上砸去,“混账!欺瞒先帝至此!朕如何能容你。” 甘氏嘴角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这是想先把先帝给摘出来吧。这么想着,就又看了林雨桐一眼,这个姑爷可真是会拿捏分寸。别的折子都不用看了,只这一条叫人抓住了把柄,皇上就非杀楚源不可。这罪名只能是楚源背了。根本就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而另一方面,这个折子,也是留了一个线头。等将来……往下稍微挖一挖,就能将先帝给揪出来。那么金家这个天下,可就没那么稳固了。 见镇尺砸在楚源的肩头,楚源身子猛地就歪了一下,“……臣……臣……”臣真是冤枉! 永康帝冷笑一声,“怎么?无话可说了!” 楚源摇摇头:“臣……冤枉!” “冤枉?”永康帝冷笑一声,“朕来问你!”说着,他起身,朝御阶下走去,“侵吞赋税的事,你有没有干过?” 楚源沉默了,这事他干过。 永康帝指了方召:“折子上说,你任云州知府期间……” 方召‘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臣有罪!当时这事极为蹊跷,楚丞相说会详查……陛下,许是别人做的,楚丞相没查出来罢了。” 永康帝冷笑一声,不理他,转脸就看向楚源:“还不老实交代!” 楚源闭了闭眼睛,这事瞒不过。他终是点点头:“这是臣之过。”当时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意思,没有先帝的首肯,自己也没能力给云州减免赋税。自己唯一做的,就是在这中间,夹在了一部分给金成安的马场的粮草,仅此而已!但如今,这话他不敢说! 永康帝眼睛一闪,这老家伙,只说有过,却不认罪,这就是想告诉朕,这里面有先帝的手脚。 “你谎报云州的灾情,欺瞒先帝。”永康帝怒道,“方召,你来告诉朕,那一年有没有灾情?除了减免了你们赋税,可收到过朝廷的赈灾钱粮?” 方召跪在地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其实心里多少有点不明白皇上这是怎么了?最开始消极的不审不问。等证据来了,半点都不查证证据的真假,就大发雷霆。难道真是因为楚源欺瞒了先帝而动怒。这么想,似乎也有道理。他赶紧道:“并无灾情,也并无赈灾的钱粮。”赈灾钱粮这事,他真不知道。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永康帝点点头,转脸就叫道:“郭常和,你号称是朝堂万花筒,你那脑子里无所不包。你来告诉朕,那一年,户部可拨了钱粮给云州?” “是!白银十万两,粮食三万石。”郭常和还真就是张嘴就来。 永康帝附身看向楚源:“那你告诉朕,这些钱粮都去哪了?” 楚源嘴角动了动,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都是老臣之过!” 这话再次说出来,大家都听出点意思了。楚源这还是不认罪啊!过错和罪责,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