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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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哥半弯下腰,几乎跟我鼻尖对鼻尖地说道:“送去警察局就安全吗?那里和这里一样,只有四面墙和一个屋顶罢了。你好好合作,父母就太平无事,只要你答应跟着我们一起做事,今后虽然见不到父母,但能够知道他们可以安度晚年,我不觉得你有更多的选择,所以你也没有考虑的必要。” 他的话听上去非常霸道,似乎那意思就是代替我已经做了决定一般,这个决定我显然不能接受,且不论他给我的条件即便是比现在好上千万倍,就单单凭借着我对莲花堂的了解,知道这个组织的黑暗之处,我就不可能答应他。但对方的架势,似乎是非如此不可,头晕脑胀之下,我飞速地在脑子里盘算着,试图用点什么方法来化解,既然对方是要我的能力,那么在我没有正式答应或者拒绝之前,应该还不会对我怎么样。 于是我岔开话题地问那个强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拉我入伙,我只是个小小的按摩师而已,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这句话一出口,先前那个踹了我肚子一脚的家伙就说道:“你嚷嚷个啥,你说俺们是啥人?你这不明知故问吗。你也别装模作样说你是个按摩师,你的底子,俺们这些天都已经摸得透透的了,你跟你那老不死的爹,不就是打着按摩推拿的幌子,给人摸骨断命,想方设法跟俺们作对的人吗?” 这家伙脾气不太好,一边说,一边伸腿在我的脚肚子上不轻不重地踢着。他似乎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嘴里念叨的,全都是一些方言。好在这种方言和普通话大多只是音调上的区别,仔细听还是能基本听懂。于是我抢白道,你们要拉我入伙,起码要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吧?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入你们的伙啊? 那家伙又踢了我一脚,这次稍微用力一些,令我的脚肚子隐隐生疼,他骂道:“你这鳖孙,跟俺们装蒜不是?书里边那朵红莲花你是瞎了是不是?还问俺们干啥的。”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知道这时候装作不知道这个组织显然是行不通了,搞不好还得挨揍,于是我长长地“噢~”了一声,然后说道,原来你们就是这个组织的人啊,莲花堂嘛!你干嘛不直说啊! 本以为我这种装腔作势能够避免挨揍,可那家伙听到之后,竟然冷笑了一声,然后又一脚踹了过来,这回他的脚锋偏高,并没有侧踢,而是用一种类似于蹬踏的动作,踹到了我右侧的肩膀上。我手脚被绑,本来能够坐直了都挺费劲的,这一下虽然并没有很重,但却让我失去了重心,我歪歪斜斜地朝着左边倒下,嘴里发出惨不忍闻的惨叫声“哎呀~~~!” 其实并不痛,我故意如此,因为我的房间在二楼,我的窗户又是临街的。而此刻的我就坐在窗户底下,周围的街坊都基本上是看着我长大的,随便一转头都能看到好几个熟人,我故意大声叫喊,一方面避免了直接喊救命而给自己带来皮肉之苦,一方面也能够起到提醒周围街坊注意的作用。 当然我并不确定那真的有作用,毕竟现在的时间正是大家热火朝天的时候,手里做着事的人大多听不见这些响动,而且我刚刚才叫了一声,就被另外那个人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抡起拳头作势要打我,但却只是在吓唬我。 踢到我的那个口音娃嘲讽地说道:“你这鳖孙,还棉花糖,俺看你还是个棒棒糖呢!”我回答他说,不是棉花糖,是莲花堂!本来还想补上一句“你是不是耳屎没挖干净”之类的话,但还是不要去找死的好。 那家伙说道:“俺告诉你小兔崽子,别给俺们整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中不中?俺们忠义芙蓉会啥时候改叫棉花糖了,俺就说这阵子怎么派一个人抓一个人,肯定是你小子跟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帮着那杨洪军搞事情吧?”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个“强哥”喝止住了,只听强哥大声斥骂道:“你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你这嘴漏风是不是,什么都往外说,你是不是想像唐老鸭那样,被人拔了气门?”强哥的语气充满威严,他这么一喝止,那个口音娃立马就不说话了,但是还是在边上气鼓鼓的,好像是对于自己遭受的这一顿斥责感到不服,但又不敢反抗一样。而另外那个就比较有趣了,他至始至终话都很少,既不会主动向我问话或者做点什么,也不会帮着强哥训斥那个口音娃,感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唯那个强哥马首是瞻的人。谨小慎微,害怕做错什么事情。 强哥骂完之后,转过头来瞪着我,那本身就下垂的眼角因为鼓起眼睛看上去显得更加奇怪。他对我说道:“臭小子,我这傻弟兄口无遮拦,一不留神就让你知道我们组织的名称了,不过那也没关系,今天你要么就加入到组织当中来,成为我们的一员,歃血兄弟,要么你就脑子里记着这个名字,带到坟墓里去,负责任地告诉你,倘若你今天不答应,你没办法活着离开。”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遭受到这样生命的威胁,也不是说话最狠的一次,但我隐隐感觉对方可能真的不是在虚张声势。为了保住我的小命,我开始跟这个强哥插科打诨,问他道,好吧,你们刚刚说的这个忠义芙蓉会,需要我来干什么,既然你知道我会摸骨,为什么还要招揽我这么个人来跟你抢生意?你岁数比我大,刚刚听你分析我的骨相,觉得你的功力更是远胜过我,既然这样,把我拉入伙有什么意义? 强哥好像有点不耐烦,但被我恰到好处地拍了个马屁,看上去还是有点暗爽的。他冲着我嚷道:“你哪那么多问题,我刚才已经说了,你觉得你有更多的选择吗?至于为什么拉你入伙我怎么会知道,你当是我想招揽你吗?这都是上头的吩咐,我只需要落实就行了。将来你加入我们,你也会跟我一样,少问,多做。” 做什么?绑人杀人?强拉人入伙?干这种事你叫什么忠义芙蓉会啊,这算是哪门子的忠义?我本身就是想要插科打诨拖延战术,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对策,所以这句话,也算是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 强哥听我这么说,斜眼轻蔑地看着我,然后说道:“忠义芙蓉会这几个字,你别一次一次给我挂在嘴边,我可告诉你,就算你今天答应了入伙,我们动手宰了你,跟上头说你不答应也就是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人!” 强哥这句话大义凛然,颇有种骄傲感,却让我心里摇头,觉得这人性的扭曲实在太严重。 第119章 扭曲 回想起先前遇到的那些莲花堂…不,此刻应当叫做“忠义芙蓉会”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犯罪手法有高低,手段也有所不同,但细想起来,却有不少共同之处。 首先这些人都不怕死,或者说不怕事。在决定犯案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自己被抓后的结局,甚至觉得自己被抓是因为运气不好,而并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其次他们都非常冷血,并非为了杀死对方而取乐,都是因为被所谓的“上头”指派命令任务,从而杀人,这些凶手本身跟受害人之间,并无丝毫个人恩怨。再者,他们的人性跟价值观都在某种层面上严重地扭曲,比如眼前的这位强哥,之前忠义芙蓉会犯下了那么多恶性案件,严重影响社会的和谐,在他看起来,竟然是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倘若杀人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一种必要方式的话,那么杨洪军也不必被隔离审查了。这些人的原则当中,藏匿着一种非常深切的“除恶即是行善”的概念,而这里的善与恶,却并非由他们自己思想当中判断的,而是组织上告诉他们的。 这种以宗教洗脑模式来操控他人,应该算是典型的邪教团体了。早前在调查这个组织的时候,因为没有掌握确切的称谓,加上江湖上对这个组织所知不多,传闻也少,于是我们就一直以“莲花堂”作为代称,如今看来,这“忠义”二字被冠在这个组织的正式名称上,显得多么讽刺。 而更加讽刺的是眼前的这三个人,我突然开始有点同情他们,倘若一个人的价值观并未扭曲的话,但凡有点常识的人,也都会察觉到这当中的不对劲。这就好像许多年前的一个所谓邪教组织,为了示威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焚一样,以伤害他人或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引发关注,而这些一厢情愿的人们,只不过是被背后少数几个“明白人”无情操控的棋子罢了。 心头闪过一丝怜悯,但我深知这番话决不能说出来。眼前的这几个虽然算得上是这个邪教组织的受害者,但终究也是越过了法律的底线,做着有害社会的事情,即便是要同情,也需要放到他们遭受到法律惩罚之后,只不过对方这么逼迫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免心里感觉非常不甘心。于是我反抗地说道,强哥,你说你们是在替天行道,这行的是哪门子道?咱们不说你们这组织除此之外到底做过多少这类事情,单单是我自己,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被你们组织的人绑了,第二次在自己家被你们组织的人袭击了,如果你们伸张正义的方式就是付诸于这样的暴力的话,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也许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呢? 强哥大概是没料到我事到如今还敢跟他对立着说话,显得有点诧异。此人单论骨相谈不上好坏,可是从中科院看出,他其实跟我之前接触的每一个忠义芙蓉会的人一样,早期都有非常偏执的人生经历,所以不得不说,这一类人加入这个组织,也的确算得上是物以类聚。 强哥愣了几秒后对我说:“臭小子,本来你还这么年轻,手上又有本事,就这么死了,的确是一件可惜的事。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如今虽然科技发达,时代先进,但其根本上,仍旧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当你日子过得好了,你就会忘了那些比你差的人,差很多的人。许多人比一般人明白得早,就会做事情不择手段,多少人前辉煌,背后龌龊的人?” 强哥说得有点激动,那感觉就好像鬼子刚刚扫荡了他们村,他多么义愤填膺地马后炮一样。虽然话还是有些道理,但他忘记了,他们也正是那种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他接着说道:“当一些矛盾得不到解决,暴力就成了唯一的方式。如果你不比他人先采取暴力的话,遭受暴力的人就会是你自己。”他伸出手指,在自己脑门上的那个伤疤处敲了敲说:“我童年的时候,因为手上而导致这里多了一道疤,那时候颜色比现在深得多,看上去也吓人得多,从此以后我在同龄人当中就成了被嘲笑的对象,有时候还会被欺负,被骂丑八怪,说我是怪物之类的。我从小就一直忍,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下去了,别人打我的时候,我反抗,跟他对打,我不顾自己挨了多少拳头,反正就是拼命,最后人家害怕了,落荒而逃。” 强哥顿了顿说道:“那场打架我虽然也没讨着便宜,但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当你比别人更斗狠,你才有机会生存下去,否则你永远都是别人嘴里的肉,今天或许只是欺负你,将来也许就会杀了你。” “太偏激了!太偏激了!”我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我承认我小时候也曾经遇到过和他类似的情况,我也会被比我大的孩子欺负,我也会怀恨在心,并想方设法去报仇,但那仅仅只针对某个人,而不是所有人。不过当我喊出来以后也后悔了,我这又是何必,眼前此人但凡能够听得进别人的劝诫,也绝不至于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其实我心里明白,他并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错得有多荒唐,只是他已经错已至此,没有退路,索性就一错到底,当这样的思想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的时候,就等于是钻进了牛角尖里,前方的路越是狭窄,他就越是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死。 果然我的突然叫喊,再度遭来了一顿拳打脚踢,不过下手却并没有非常重,打我的人仍旧是那个口音娃。我挨揍之后,那个强哥一把推开他骂道:“我在说话你动什么手?净他妈瞎捣乱,给我滚到楼下看住窗户去!” 口音娃满脸不爽,但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地去了。于是从他这句话,我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三个家伙是从楼下的窗户翻进来的。我迅速回想了一下一楼的窗户,其中一侧是靠近大街的,天亮之后人来人往的,而且如果窗户被人撬开,街坊们早就冲进我家里抓贼来了,所以必然不是靠大街的这一侧。另一侧则是卫生间和吃饭的房间,这两个地方也都是有窗户的,不过吃饭的房间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上次我在家被那个穿袍子的男人袭击之后,我妈就专程找人来把窗户加上了一个防盗网,以防止有人从窗户翻进来,这么说来,能够进出我家的,就只有卫生间的窗户了。 卫生间的窗户外面是我们家屋子后面的小坝子,只有区区几个平米的大小,以前还没改天然气的时候,那个地方是用来堆煤的,现在那地方就放了一些我家的泡菜坛子,有个小木门遮挡,但是没有上锁,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从小木门进来的话,是可以直接走到我家卫生间的窗户底下的。 但是卫生间的窗户是从里侧上锁的,并且贴了不透光的窗花纸,想到此处,我觉得这里多半就是这三人进入的口子,那窗户虽然上了锁,但毕竟是老窗子,稍微用个什么铁丝一钩,还是能比较容易地撬开。 不过我家背后也是有许多街坊的地方,想要完全不被人发现地潜入,应该不太容易,所以我断定这三人是在天亮之前就偷偷摸进了我家里,那时候外头都还没人。而之所以没有趁着我还没起床就潜入我的房间,想必一来是因为我的房门上了锁,他们想要打开可能不太轻松,二来这个强哥知道我是学摸骨的,想必也知道我是有出晨功的习惯的,如果撬锁的话可能会惊醒我,到时候我喊起来,在夜晚那声音可就能传出去很远了。 正在想这些的时候,强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脑袋往上提,让我仰着脸跟他面对面,然后恶狠狠的说:“臭小子,这不是偏激,我们是吃过苦的人,知道世界有多么不公。为了消除这些,就必须有人做出牺牲。我们在加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牺牲,也许我们前赴后继地去做这件事,早晚有一天,世界会因此而改变的。你现在不懂,我不怪你,但只要你答应跟我们走,慢慢你就会懂了,我们也会拿你当做自己兄弟一般。” 他说完后仍旧没有松开我的头发。这么近距离地跟他四目相对,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真挚的感觉,这种眼神是装不出来的,也就是说当他刚才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就真的是这么想且这么认为的。 几秒钟后,我呼出一口气对他说,得了吧,你要我答应你,只是你不知道怎么才能以不绑着我的方式把我带走而已。既然你说是你上面要我,你就不可能杀了我,你如果不把我带回去的话,你还交不了差。你的那套狗屁逻辑说给谁听,当我和你一样心理扭曲吗? 此时此刻,我非常确定,他口口声声说我不跟他走就会杀了我,但他并不敢。 第120章 拖延 我所认为他不敢动手杀我,其实并非没有理由。倘若他的目的只是取人性命这么简单的话,大可不必还把我绑起来,更加不必专程等我醒来跟我说那番话。换了从前我们遇到的忠义芙蓉会的人,根本就懒得跟你废话。所以他说的这些内容里,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他们的“上头”的确是有人给过他明确的指示,要把我拉入伙,假的则是那些所谓的正义凛然的说辞,为的不过是让我服软,乖乖跟着走罢了。 正如我说的那样,他们并非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荒唐,而是为时已晚,回不了头,只能一错到底。 于是我也不再害怕,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俩眼直勾勾地盯着强哥。他的眼神一如既往,但是却多了一丝无奈的感觉。他的反应告诉我,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但他嘴上还在逞强,对我恶狠狠地说道:“臭小子,谁给你的这份自信?今天杀不杀你全在我的一念之间,别以为有人器重你的能耐,你就拿到了免死金牌。你的能力我也有,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人。” 反正都这样了,我也索性痞了起来,于是我把头一缩,头发就从强哥的指缝中挣扎了出来,我干脆一副懒洋洋地背靠在墙壁上,有些轻蔑地盯着强哥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就动手好了,我等着。 这就是所谓的“以退为进”,我想应该是吧,起码在那一刻我是这么以为的。果然,强哥的眼神从先前的那种无奈,变成了一种恼羞成怒。他也没再揪起我的头发,而是站直了身子退后两步,朝着我怒目相视,而另外那个人,则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强哥,似乎没有得到命令的时候,他也不敢做什么。 就这么耗了大约有十来分钟,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反倒是那个强哥一直在我的房间里面来回踱步,伸手摸着下巴,好像是在寻思着什么一样,我想他是在找寻对策,此刻我的父母在警察局的招待所里,应该是非常安全的,而感觉天色时间也渐渐接近中午,通常再过一两个小时,那些在我家上班的盲人师傅们就该陆陆续续来了,也到了我家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如果到时候门没有打开,自然也会引发别人尤其是那些邻居们的怀疑跟猜测。附近的邻居不少都有我们家的钥匙,如果察觉到不对劲,应该会打开我家的门进来看的。 所以我明白我要做的事,就是尽可能地跟他耗时间。而他此刻在思考对策,此人应当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如果让他想到了对策,我就得花更多的精力来制定新的办法,时间上我虽然占优,但受制于人,现实里我却是吃亏的。 于是我决定打他的岔,不让他能够这么安静地想事情。于是我对他说道,强哥,你能跟我说说,你这摸骨术是怎么学来的吗?强哥一愣,转头看了我一眼,隔了片刻才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说当然没关系,只是闲聊。你我都是学摸骨术的人,所以对方的水深水浅,一试便知,你不也正是因为知道我的手艺不如你,才这么有信心一下子制住我吗?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从警察局都回来小半个月了,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动手?是因为你知道外头一直有便衣警察在暗中保护吗? 强哥哼了一声,冷笑着说:“你说那个便衣警察,我们来这里蹲点的第二天就已经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了,之所以等这么多天,一来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毕竟连续十几天都没动静,警察也是人,他也会存在一种侥幸心理。昨天寄给你的那个包裹,本来也是想要试探一下你的反应,本来我们还打算多等几天的,希望你能够忙中出错,我们就有可乘之机,直到昨天晚上看到有警察来把你爸妈接走,然后我们也接到通知说要留下你,说你是个人才,我们才知道不能再等了,你父母逃了,下一个逃的就是你了。所以昨晚趁你睡着,我们就进来了。” “是从卫生间的那个窗户进来的对吧?”我问他道。强哥说:“还能有哪里?盯梢的便衣警察就只有一组两个人,都在正门远处的车内观察,如果从正门进入,必然会引起警觉。如果我们假冒你们店的客人,总不能进来后就不离开,如果引起警察的注意,我们可就被关在这里哪也去不了了。”强哥顿了顿说:“倘若是我一个人倒还好办,我是能够想到法子脱身,但无奈的是跟着我这俩傻兄弟,人多了就不利索。” 说罢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计可施状。我接着追问道,这常言道,同行是冤家,今天你我这对冤家也算是打了照面,我钦佩你的手艺,不过对你学习摸骨的事情很感兴趣,你如果觉得那说出来无伤大雅的话,反正现在闲着没事,不如你就跟我说说。假如将来我真的想明白了,入了你们的伙,我总不能对拉我入伙的人丝毫不了解才是吧? 强哥看了边上那人一眼,然后说道:“这说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年少的时候有一次在街上闲逛,看到路边转角有个先生坐在那儿,摆摊给人算命批八字。这个先生带着一副黑眼镜,起初我也认为那是个装神弄鬼的主儿,于是好奇,就花了几块钱去算命。” 强哥说:“这先生要我告诉了他我的出生年月,在手心一排,然后让我伸出手递给他。我心想如果算得不准的话,我就当场揭穿这个骗子,可是他摸着我的手许久后,说了一些关于我的事,这些事无一不是我心坎里的事,非常之精准。”强哥接着说:“当时我以为他是摸了我的手相才算出来这些,谁知道他跟我说,他的确是因为摸才知道,但不是手相,而是我的骨相。我问他什么叫做骨相,他告诉我就是一个人骨头的形状,不同的形状代表着不同的际遇,每两个加以组合,都可以得到一个不互相重复的结果,这个结果是一个相对小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当中,结合八字,就能够知道你过去遭遇过什么事。” 强哥笑了笑说:“当时我很年轻,从来没有接触过这门学问,本身我算命的目的是想要知道我的将来,毕竟在那之前,我就一直是个被人瞧不起的人,我也有自尊心,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却在那一刻被这个先生说服了,非但没继续追问自己的未来,反而对他这门手艺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 强哥一屁股往我的床上一坐,接着说道:“那位先生说我早年坎坷,命运蹉跎,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找对了方向,一样可以出类拔萃。说我有慧根,有悟性,是个好苗子,但是却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好苗子到底是指的什么。于是我当时就坚定地以为,他说的是我会是个学习玄学法门的好苗子。” “于是那天算完之后,跟这个先生聊了很长时间,即将分别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是个瞎子,带着这副眼镜不是为了装神弄鬼,而是为了掩饰那深陷的眼窝。当时我心里感慨,他和我一样,同样都是身体有残缺的人,估计曾经也跟我一样,被人白眼,被人欺负。尽管最后当个算命先生不见得是个什么特别好的出路,但终归是乐得其所,有了归属。”强哥说道:“于是第二天我再去街上寻访他,却没见着。此后一个星期,我几乎每天都去找他,但每天都没能够找到人。跟周围一样摆摊的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瞎子先生每个月只来这里一次,每次只来一天,下次要见到他,估计就是隔月的事情了。” 强哥接着说道:“于是我第二个月的那几天也去寻找,果真在同一个位置找到了那位瞎子先生。这次我没去问好,也没去算命,而是等瞎子摆好摊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就跪倒在了那位先生跟前,开始磕头,请他收我为徒。周围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都开始围观,那位先生或许也是在被人围观的压力之下,几经推辞,最后还是收下了我做学生。” 强哥眼神有些遥远,似乎在追忆着当年的事情。他接着说道:“他至始至终都不肯收我为徒,只是让我做他的学生,而让我称呼他为先生而不是师父。他知道我天资不错,也算是倾囊相授,所以我进步非常快,几年时间下来,我的摸骨手艺就已经跟先生差不多一般高了。” 我问他道,那既然你天资这么好,为什么他不肯收下你做正式徒弟?而只做师生关系?既然是师生关系,为什么又要全部都教给你? 强哥摇头,然后说道:“起初我也想不明白,直到他去世的时候,才跟我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第121章 浪人 强哥告诉我:“先生没有儿女,一生收过三个人,两个徒弟都已经各自远去,却是我这个不是徒弟而是学生人给他送终。临终前,他对我说,强子,学一技傍身且用于安身立命,玄门之门,入而不穷,出而不富,万般皆是带不走,却有业障长随身。人生在世,面对诸多抉择,是非对错需要自行拿捏,错了无妨,及时纠正,回到正轨,做错了事不要紧,但不要做坏事。” 强哥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悲伤,以他的年纪来说,当初这位老先生去世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么久他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很明显他对于恩师的情分还是非常深厚的。只听他接着说道:“先生咽气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人不学不知义,玉不琢不成器,不求世人皆赞,但求无愧于心。说完就撒手人寰。” 强哥接着道:“先生死了之后,我琢磨了很长时间他说的话,本来想要继承他的职业,云游四方,不在一个地方久留,以帮人摸骨断命维生,这样会得到别人的尊敬,不再会受到欺负。可是在那之后有一次,我去到一个城市,刚坐下来就有生意上门。那个人的骨相非常奇特,我把我摸到的内容统统都告诉了他,这当中有很多听上去不好的信息,说出来只为了让他引发警觉,将来多多改善注意。可谁料想,此人是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因为我看准了他在四十五岁有一场大灾,非死即伤,让他多加留心,可他不听,不但不听还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自己的家人。” “然后这个人在四十五岁生日当天醉酒,坠桥而死。他的老婆认为是我胡言乱语对他形成了暗示,又或者认为是我咒死了他,于是在我再去那个城市的时候,就被告发抓捕了。在看守所里我受尽了折磨,头上的老伤疤再一次崩开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都是重新缝合的。”强哥说罢,用手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疤。 他接着说:“这次的遭遇让我明白了,人永远都会想方设法去看不起别人,仗着自己的强势去欺凌他人,我自问没本事做到好像他们那样身居高位,所以我这样的人,永远都只有被别人踩在脚下的份。我想要做正确的事,可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没有给过像样的机会,正当我认为脚踏实地地过,早晚会好起来的时候,一个莫名的打击,就能够让我回到从前,甚至比从前还不如。” 我安安静静地听着,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恻隐。当然,如果他口中说的都是真话的话。和我一道认真聆听的,还有那个一直在边上的小跟班,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在为强哥的这份遭遇忿忿不平。只听强哥继续说道:“最后我因此被罗织罪名,判了六年,关了五年。这五年的牢狱时光里,我一开始还是会被别的犯人以及狱警暴力对待,可渐渐地,我开始反抗了。而当我开始反抗的时候,别人的欺凌就少了很多,到第三年上下的时候,我在这一批服刑的犯人当中,已经没有人敢指手画脚,我虽然没有搞小团体自己充大哥,但这几年时光,我的心智已经练得非常狠辣了。” 强哥走到那个小跟班身边,伸出手指在他的肩头上指指点点,就好像是在给他传授经验一般地说道:“记住,想不被人踩在脚下,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你不当屠夫的话,就只能做羔羊。” 坦率的讲,他的这句话,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承认他这句话是非常适用于现在这个现实的社会的,可是他好像是用错了地方,他所谓的自己变强大,是让自己变成一个欺凌别人的人,作为一个曾经被人欺负的人来说,他终于有朝一日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人。 也许是因为我的这个问题,勾起了他长久以来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情,以至于说到此处的他,显得有点性情。我深信一个人的本性是不坏的,只不过在某个过程中,偏离了方向。或许今天我真的会被此人杀死,或许将来他会因此再度入狱,我相信他回想起今天这番对话的时候,还是能够找寻到自己内心那点人性。 强哥叹了口气说道:“出狱的时候,爹妈都死了。我连他们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我非常懊恼,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我给那个人摸了骨。在爹妈坟前磕头后,我就开始四处流浪,风餐露宿,码头,桥洞,破庙,都是我的家。我开始拒绝任何试图接近我的人,他们都当我是疯子,远远地拿石头扔我,我不生气,早就习惯了。可是有一个人,在那段日子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我睡觉的桥洞附近,默默地站着,远远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谁,威胁他不要靠近,还说了很多诅咒他的话。可是后来有一天,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想要出去找点东西吃,他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了我一个面包。” 他用手比划着,那是面包的大小。然后说道:“这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面包,连小学生口袋里的钱都买得起。没有人会在意这么一个面包,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这就是救命的药。于是我吃了他的面包,还装成疯子一样,把他给轰走了,继续会到我的桥洞里睡大觉。但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发现桥洞口有足够我吃一个星期的食物跟水,食物上面放着一个小纸片,纸片上画着一朵莲花。” 听到此处我明白了,那个给他食物的人,就是把他招揽进忠义芙蓉会的人。此人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强哥并不是疯子,他只是对社会充满了敌意,并且他还是一个手上有着摸骨本领的人。 强哥说:“从那以后,这个人几次三番地给我送来吃的,也不说什么,每次都是趁我睡着了送来。有一次我装睡,在他放下食物的时候,我一下子冲了过去,抓住他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吃的。他却告诉我说,因为不想看到我死掉,希望能够把我从这样的状态救回来。他说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懂得什么本领,不能白白浪费自己的本事,跟着他走,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说到这里强哥眼神看了我一眼,停顿了几秒。这短短几秒钟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我明白,他如今看我,似乎就是在看当年的他自己。区别只在于当初他是那个被人搭救的人,而如今却是在搭救我。就如我说的那样,一个人的出发点一旦错了,在没有回头纠正之前,就会一直错下去。我理解他的感受,但并不认为我和他有任何相似之处。而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他口中说的那个要他拉我入伙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搭救他的那个人。 如此说来,此人在白律师放出消息之后,在这半个月时间里,曾经对我做了极为大量的调查,甚至包括我的家人。 正想着,强哥突然继续说道:“于是我就这样加入了。这些年没亏待我,知道我不是杀手,只让我做一些摸骨断命的事,所以我可以很容易就解除到组织高层的人,这次之所以派了我来,也正是因为你我都是同一个行业的人,比较容易说通道理,而你也要明白,我跟你说出来的这些话,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整个组织,而并非一两个个人。”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对强哥说道,强哥,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并不是你,假如我们遇到同样的事情,或许我会一时之间想不开,但我绝不会变成你这样。因为你太极端了,非黑即白。或者说也许我也会跟你一样沦落到四处流浪的地步,也会受到他人的恩惠,但如果我发现对方的组织是以一种迫害,犯罪的手段去达到目的的组织的话,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脱身,而不是越陷越深。 强哥冷漠地看着我,我相信这些道理他自己在心里早已经想过多次,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跟承认罢了。事到如今若是再去面对,恐怕也是晚了。 我继续说,你也许还记得那位传授你摸骨术的老先生在临终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动作,你也因此思考过这些话很久,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至始至终都没有收你做徒弟,而只是收做学生?强哥一愣,显然这个问题他想过,但是却没想通。他的错愕只不过是因为我突然在此刻,如此直白地跟他说了出来罢了。 没等他回话,我继续告诉他,因为他在你第一次蹲下身,要他帮你算命的时候,摸了你的手,当时就察觉到了你内心深处的本性。你从小就被人欺负,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对社会有些失望,对人有些防备了,他大可以不告诉你实情,说些好听的话换点算命钱就算了,然而告诉你的目的是要你正视自己,给你刺痛才能让你向前。他早就知道你的心态扭曲,极易误入歧途,因为如此,才不肯收下你。 第122章 包围 我告诉强哥,这位老先生直到咽气的时候都还在不断地告诫你,做事情要做到无愧于心,不可做坏事。你跟了他这么些年,他也算得上是倾囊相授,本来是盼望你通过学习而成才,继而放下心中那个偏激的自己,可是直到他死的时候,也并没有看到你的转变,他很失望,对你很失望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并不好听,可是我并没有恶意,反而有些唏嘘。不得不说的是,强哥在那样的状态之下遇到这个摸骨的老先生,原本算作是一场际遇,而他坚持寻找了一个月,再度找到了老先生的下落,继而下跪磕头拜师,在我看来,这应当是一场奇遇般的命运的重新开始。可我也知道师徒之间犹如父子,长辈总是会更多关注学生人性的养成。很显然的是,强哥并未让老前辈看到他的转变。或许是因为老前辈自知时日无多,有点急于求成,一方面教他手艺的时候,也期盼着这样的学习能够带来他心性的转变,可最后仍旧是含恨而终。 听我这么说,我相信强哥知道我没有恶意,但他仍旧在愣了几秒在后,有些恼羞成怒了起来。这实际上也是他走到尽头这一步最大的问题,无论别人说什么,他早已形成拒绝接受的习惯。 强哥凶恶地说道:“臭小子,单单听了这么一点内容,就学着别人教育人了?我从师期间,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先生的事,你凭什么说他对我失望?以我的年纪来说,手艺已经能够达到跟他一般高,放到任何一个门里面,都是佼佼者,有老师会对一个佼佼者失望吗?” 见他不肯接受意见,于是我也懒得争辩,毕竟没那交情,现在我还被绑着呢。我微微一笑说道,那就算我多嘴,你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吧,只要你高兴就好。可强哥却好似被我刚刚的一番话刺激到了一样,开始不依不挠,滔滔不绝起来。具体的内容,无非就是驳斥我的看法,认为我不了解他,更加不了解他的先生,所以我没有立场跟资格来评断这件事的是非,言语之间避重就轻地绕开了他自身存在的问题,这就是他最大的问题,因为在他的眼里,全世界都在对不起他,都在亏欠他,甚至包括我这种好心相劝的人,都是他绝对自我的绊脚石。 于是我一言不发地听他说,也不表态,更加不会再说三道四。他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说着自己多么命苦,戾气相当之重,说道后来,竟然还越说越激动,就如果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已经被人无情地揭开,他羞愧难当,却又死不认输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快速而且力道不轻的脚步声,那是从楼下上楼的声音。因为是老楼的关系,总共只有两层,所以上下楼的结构还是用的木头。脚步快速移动的时候会在木料上发出那种非常沉闷的声音,更有木条与木条之间因为挤压摩擦的关系,发出那种吱吱嘎嘎的声响。这个脚步很快,就如同有人用奔跑的方式在快速上楼一样,当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卧室的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那个先前被强哥使唤下楼去把风的那个口音娃急冲冲喘着气说道: “强…强哥,不好了!外头有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