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节
屋外，成海和成岭把电视摆出去，大门里已经挤了半院子小子丫头，一见电视机搬出去，个个扬着小嗓子叫唤。也有那吃饭早的人家，大人也拿着板凳马扎子溜溜达达走过来…… 王利军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玉米面窝头，又喝了一大碗玉米面糊糊，撂下碗筷，一边用手掌根擦着嘴，一边道：“成海带回来的那些点心呢？给我拿两包……” 魏爱梅一听这话，已经明白丈夫要做啥，虽说心里不太情愿，却也没耽搁，起身进里屋拿出一包桃酥一包鸡蛋糕来交给丈夫。王利军拿了两包点心出门，也不继续往外走，只招呼成海过来，将点心交给儿子，然后抬抬下巴，示意隔壁院子。 成海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也没说话，直接了点心蔫头耷脑地就往外走。 成岭倒是个活泛的，笑嘻嘻地跟上去，用没受伤的胳膊搂住成海的肩膀，拉着他一起往外走，一边道：“是去叫我二爷爷二奶奶看电视吧？咱们家置办了大物件儿，是应该叫老人家来看看，也让他们跟着高兴高兴。” 成海抿抿嘴角，没有做声，只心里道：自家置办了大家事儿，爷爷或者会高兴，奶奶……还真难说！ 第五百零三章 让成海略感意外的是，他过去请爷爷奶奶看电视，爷爷王建国自然是满脸欢喜地答应了，奶奶李秀英虽没见着笑脸，却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电视机静静地搁在窗户外的方桌上，时间还没到，连开关都没开，屏幕还黑着呢，就这样，也没耽误人越来越多，就成海去隔壁爷奶家走了一遭的工夫，不到十分钟，院子里已经人满为患了，眼瞅着略晚些的，又有人上树爬墙，更别说下午踩塌了又被爷俩刚收拾好的草垛，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人影憧憧的，至少也站了四五个…… 成海是憨厚淳朴，但不代表他软弱。一看这乱糟糟的，他就有些不高兴了，扬声招呼：“别上草垛，一会儿又给踩塌了！” 成岭是见过人退场后的狼狈场面的，也自觉自发地帮助成海维持秩序，顺着院墙走过去，正好扯住两个攀着院墙往枣树杏树上爬的半大小子，他一声吆喝，那俩小子脚下一滑，差点儿从墙头上栽下来。 “回家搬个凳子站在院子外也能看见……动作快点儿，晚了也地方了！”成岭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给那些半大小子出主意。 那几个被从墙头、树上扯下来的小子有些打怵，据说这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一迭声地答应着，飞奔着回家搬凳子。也有那心眼儿转的快的，搬回来的不是凳子，竟然是家里爬屋上墙的梯子，将梯子往院墙上一搭，能站着能坐着，又高又舒服。 见成海请了王建国李秀英老两口子来，之前挤进来占了位置的，也连忙起身让路，一边还笑着说上几句奉承话。 “二叔好福气啊，儿子们孝顺，又跟着孙子看上了电视，全村没有不眼热的呀！” 有那辈儿小的说：“二奶奶这回该高兴了吧？儿子孝顺，孙子孙女又都出息，您老啊，啥心也不用操，就等着享福吧！” 一路被人寒暄着、奉承着，王建国是真高兴，笑得满脸褶子里满足而自豪：“嗯嗯，孩子们没大本事，就是孝顺，这不，我也都要洗洗睡了，大海过去，非得叫我和他奶奶过来看电视，哈哈，孩子的一片心啊，我也不好辜负了呀！” 寡言少语的老实人王建国难得扬眉吐气一回，笑得合不拢嘴，连话都多了，字字句句都是欢喜和得意。 李秀英那心里啥滋味儿就不太好形容了。她一辈子生了三男两女五个孩子，老大老二，包括大闺女王爱花，都没怎么用心疼过，纯野生放养着就长大了。倒是王利社和王爱巧两个小的，因为隔得年岁多一些，那时候老大老二加上大闺女也能搭把手了，倒是有了心力疼爱，说是当眼珠子养起来的也差不多。 可没想到，她捧在手里长起来的两个，王利社二婚在镇上安了家，就仿佛成了人家的儿子，都不回来了。王爱巧倒是嫁在本村，可也再没上过娘家门儿。就更不要说，对比老大老二和那俩小的过的日子了，一头是火火腾腾、欣欣向荣；一头是紧紧巴巴、缺衣少食。尽管那俩个都不孝顺，可她这当娘的心里哪能放得下。 是以，这会儿李秀英是来看电视了，因着一路被人奉承着脸上也终于见了笑，只这笑却僵硬的很，似笑非笑、三分笑七分哭的，还不得不应付着热情的村民们，一路哼哼哈哈过去。 王利军早在最前边儿，靠着电视机最近的地方按了一溜儿小板凳小马扎子，一见王建国和李秀英过来，连忙上前几步接着，引着老两口往前头坐。 成岭奶奶，王利群的老母亲李氏早来了一步，已经在前头坐下来，她身边坐着的就是儿子、大队支书王利群。 王建国和李秀英是兄弟和兄弟媳妇，李氏自然不用起身，只笑着转头招呼一声。王利群却连忙起身，笑着搀了王建国老爷子一把，拉着老爷子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道：“二叔待会儿好好看看，利军家买回来的这电视可是彩色的，咱们整个县都是第一台呐。” 一听在整个县都是第一台，来看电视的人更是觉得来值了，够一会票价了。想一想啊，不说四邻八村的人啦，就是县里那些领工资吃供应粮的工人干部们，也没看上呐，他们这些种地的庄户人先看上了……这是多大的荣光啊！再看那桌子上仍旧安安静静的匣子，都仿佛隐隐放出光来一样！ 李秀英跟大嫂李氏自来就不投脾气，不过是维持着妯娌面子情罢了，这会儿看见李氏也过来看电视，李秀英觉得终于能压大嫂一头，心情突然大好起来，笑眯眯跟李氏说道：“真是难得见嫂子你出趟家门儿，可看出这玩意儿是个新鲜的了！”说着话，抬手指了指桌上摆的电视机。 看她一脸得意地显摆劲儿，李氏心里都有些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了，却听自家儿媳妇在耳边说：“瞧二婶子这高兴劲儿，满面红光的，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也是，利军这些年老实巴交闷不吭声的，谁也没寻思是他第一个置办上了电视机，我娘在家也说呢，就是再懒怠动，今儿也得过来凑凑这热闹，替利军欢喜欢喜，也该让大伙儿知道知道，想过好日子就得像利军两口子一样，能吃苦受累，下力气干活才行，可不能像有些人，净想着攀高枝儿，为了攀高枝儿，抛了老婆孩儿当什么陈世美，真是缺德丧良心了！也不能像有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看人家考大学容易，就觉得自己也能了，可不想想，考大学要是那么容易，咱们大家伙儿都去上大学了，哪里还在地里刨土坷垃呀！二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秀英被她一番话气得涨紫了脸，想骂回去，又实在找不着话，只恨恨地瞪着成岭娘，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零四章 李氏看不惯李秀英，但也不想将看电视的场面给搅合了，他们是过来凑热闹、看新鲜的，可不是给利军两口子添堵砸场子的，看利军两口子的面子，少不得勉强撑起一抹笑来，伸手拉着李秀英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还笑着数落成岭娘：“你在家就是个话篓子，见天价叨叨叨没个完也就算了，出来家门也不知道住住声儿，也好让我和你二婶子好好看看这电视……海子，快开开这电视，让我们看看呗，大家伙儿都等不及了！” 吵嘴拌架的热闹大家伙儿三不五时地看，也没啥新意了，比不得这电视机，真真是天降神物儿，男女老少就盼着看呢，一听李氏这话，立刻轰然叫好起来。 虽然时间还不到七点，但大家伙儿赶着瞧新鲜，又怕来晚了没地儿，都早来了。这么冷的天，坐在院子里， 大人们还好说，凑一堆抽抽烟拉拉家常，并不觉得着急。孩子们却等不得了，他们又没有表，或者根本还不会看表，一个个急的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之前就推出人来问王利军啥时候开始，王利军只说他不会摆弄。眼瞅着成海成岭回来了，立刻就围上来一堆小子丫头，叽叽喳喳地问开吗？啥时候开啊？快开吧？…… 正好听到大奶奶也在那边吩咐，成海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半多了，又想着，开开电视，哪怕只是出个彩色的大球也能安抚人心，省得一群小子丫头围着他不散伙……他还没吃饭呢，干了大半天路，回来又按电视装天线，后来又跟老爹拾掇草垛……他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恨不能一下子甩脱了这群熊孩子，好进去吃饭啊——而且，他自己也着急快点吃饭，然后出来看电视啊。自己买了电视，还看不上，那不太冤枉了嘛！ 李秀英憋了一肚子气，眼看着李氏身边儿跟着儿媳妇，说话帮腔吵架助势，偏偏她坐在自己家大儿子家里，身边儿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大儿子和老头子跟王利群再说话，大儿媳被一群婆娘围在当间说笑奉承，大孙子……成海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去开电视，看都没看他奶奶一眼，更没看到李氏满眼的幽怨伤心。 电视机一开，果然只是个彩色的地球，但这回可能是临近放节目的时间了，不再是单调的地球了，居然还多了音乐……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立刻，小屁孩子们一哄而散，寻找自己的座位安稳坐下‘看电视’去了，男人们不吹大牛了，老头们不抽旱烟了，老太太、婆娘们也不扯闲篇儿了，几十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方小小的屏幕，如醉如痴。 成岭是看过电视的，当然，他看得是黑白电视，所以，对彩色电视机……也没觉得太稀罕。再看这一院子男女老少……他只有无奈叹息！ 村里还是太穷太闭塞了，外头改革浪潮已经从南到北席卷而来，人们的服装、发型、乃至思想意识、生活追求，都在一日一新地发生着巨变，村子里却仍旧几十年如一的守着一片土地，春耕秋收，冬天就在家闲着，十七八岁二十几岁的青壮年也没有走出去看看的，一个个抄着棉袄袖子往墙根下一蹲，晒晒太阳、吹大牛，打发无聊的时间！ 成岭突然没了看电视的兴致，他从第一排站起来，几步跨进屋里去。 成海刚端起碗吃饭，抬头看见成岭进来，连忙招呼：“成岭哥，再吃点儿吧？” “我吃饱了，你吃就行，不用管我！”成岭摆摆手拒绝了成海的邀请，转个身想找个地儿坐，愣是没看见一个座位——堂屋摆着的一对椅子不见了，平常脚底下随处放着的小板凳小马扎也看不见一个了，这是都被王利军和魏爱梅搬出去占座了。 成海见他转着身子找座位，嘿嘿一笑道：“甭找了，没座儿，你没看见我还蹲着呢嘛！” 听他这么说，成岭才注意到，成海竟是蹲着在吃饭……不由失笑，看电视的吸引力也太大了，连吃饭的也不给留个板凳的。 第一天放电视，即便成海和成岭巡视了几遍，第二天一早起来面对的仍旧是一院子狼藉。 大门口的草垛不出意料地又塌了，院墙上被踩了好些个脚印子，枣树上有刺，祸祸的差一些，杏树却被踩断了一根大枝子……这是仅次于主干的一根枝桠，这根枝桠断了，这棵杏树不可避免地要长成一棵歪脖子树了。 好在，这会儿村里人穷，大都没有吃零嘴的习惯，不至于吃一地瓜子皮什么的。却多了一些别的，比如院墙外多了几根半截木头，还有好几块踩的不像样子土坯；院子里多出来两三个脚床、板凳，还有好些个砖块、半头砖什么的…… 王利军少不得动手打扫，将那些砖头往大门后边放，却被赶过来的魏爱梅拦住：“他爹，你就别往那里堆东西了，草垛塌了不伤人，这要是垒上个砖垛子，塌了可出大事儿啊！” 王利军一听这话在理，琢磨了一回，索性将这些无主的砖头搬到儿子的新院子那边去。等成海打扫完了鸡舍回来，爷俩将院子中的草垛也清理了出去，挪到大门外的路对面去了。 魏爱梅做熟饭也过来帮忙，一边叨咕着：“这一天打扫好几遍，啥时候是个头啊！” 王利军正想劝一劝妻子，村里人来家里看电视也说明自家人缘好，要是那狗憎猫厌的人家，叫人去看还未必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