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祝云瑄直接问他:“你有何见解?” 梁祯笑道:“臣赞同陛下之前的坚持,这仗不能白打,这些番邦人既然敢勾结海贼来犯,自然得让他们付出代价,想要回俘虏,必须得先给大衍朝廷足够的赔偿,那位叫普兰德的子爵据说是他们国王的侄子、他们的皇亲国戚,想要将人要回去,他们总得表现出些诚意来。” 次辅下意识地反驳他:“说得轻巧,他们若是坚持不肯呢?” “那就再接着打,打到他们愿意投降为止。” “别说他们本国国土远在万里之外,即便是在南洋占据的爪哇岛也与我朝相距甚远,两国素无恩怨,何必浪费兵力……” 梁祯轻蔑地截断了他的话:“真素无恩怨他们就不会勾结那些海贼来犯我大衍边境了,此等狼子野心,不趁早掐灭,还想等着他们寻机做大,当真对我朝产生威胁之时吗?” 说罢,不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他直接与祝云瑄提议道:“定国公率闽粤水师在外尚未回来,鬼蜮离爪哇岛那边也不远,不若让他们将船开过去转一圈,震慑震慑那些番邦人也好,据我所知,如今西大陆上各国战乱不断,那些番邦人驻扎在南洋的兵马都陆续调回去了大半,尤其爪哇岛的那些人,与我大衍一战中折损惨重,剩下的舰船又几乎都调回本土去了,再无力对抗我大衍水师,哪怕只是去他们门前转一圈,也足够吓得他们来乖乖投降。” “再者说,”梁祯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他们急着想要在大衍捞钱,无非是因为本土在打仗,需要大批的银钱支持,若是他们坚持不肯称降,便禁了他们在大衍的任何买卖行为,到时候着急的必然是他们,西大陆有无数个小国,没了他们也会有别的人来求着与我朝通商,主动权原本就在我朝手上。” 有人不赞同地问道:“既然他们这么缺钱,再叫他们投降赔钱,他们能愿意赔吗?” 梁祯撇了撇嘴角:“不赔也得赔,由不得他们,现在赔不出来就分期赔付,日后他们在我朝赚得的每一两银子都要拿出一半来赔付欠的本息,直到偿还清债务为止。” 祝云瑄的眼中浮起了一抹并不明显的笑,拦下了各执己见还要质疑的众人,直接下了口谕:“朕意已决,就按萧将军说的做吧,这就传令下去,命定国公率水师前往爪哇岛。” 众大臣:“……” 行吧,以后大衍朝堂上不但有个一言九鼎的皇帝,还有个光明正大后宫干政的皇后,他们该干嘛干嘛吧。 偏偏这时还有不懂眼色地跳出来,依旧是上回那个被小太子金口玉言“好凶,不喜欢”的御史,出列高声质问起梁祯:“你说你是萧君泊将军的儿子,可有何证据?你明明就是……” 祝云瑄瞬间冷下了神色,旁的人各自在心中摇头,当真是个不怕死的二愣子,却又免不得一齐看向了梁祯,好奇想看他的反应。梁祯神色不变,淡定地笑了笑,打断了对方的话:“证据?我是我父亲的儿子需要什么证据?敢问这位御史大人,你又是如何证明你夫人给你生的儿子是你儿子,不是隔壁王某、赵某的儿子?” “你——!” 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御史气得面红脖子粗,不管不顾地拔高了声音:“三年前你在京中是什么身份?又是如何与陛下相识生下太子的?你敢说吗?!” 梁祯“啧”了一声:“你这是想打探陛下的私隐?” 祝云瑄及时出言打断了他们,平静道:“够了,萧将军与朕情投意合,当年因为南洋事情未明,他不方便在人前露出身份,故才未对外透露过朕与他之事,此事日后不必再提了。” 众臣:“……” 御史:“…………” 皇帝陛下非要睁着眼说瞎话,他们还能说什么? 话又说回来,当初因为昭王之事,真正被清算的只有前安乐侯府和显王府两家,那也是因为显王本就是陛下的眼中刺,梁家人与梁祯不合私下有龃龉又早有传言,而梁祯那些被发配的部下也确实都是有过不臣之心、鼓动过梁祯造反的,被处置并不冤枉。 至于其他的人,哪怕是与梁祯过从甚密的好些个官员也都只是被贬了官,夹起尾巴做人了一段时间,当初他们只以为是皇帝仁善不愿动摇社稷根基,现在再回头看,根本是神仙打架,不愿意殃及他们这些小鬼罢了…… 毕竟人家夫妻床头打架,三年过去还是要床尾和的,他们这些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那御史还想再说,被他前后的人一左一右踹回了队伍里,叫他闭了嘴。 事情商议完毕,一众朝臣便退了出去,出了门,众人依旧恍恍惚惚有种不实之感,你看我我看你,不由苦笑,好日子过了三年,一朝回到当初,怎一个苦字了得。 祝云瑄起身走下来,被梁祯伸手一拉便坐到了他腿上去,高安很有眼色地带着一众下人退了出去,留了他们独处。 祝云瑄没好气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不在房里歇着,跑来这里耀武扬威做什么?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正好今日人都到了,让他们一起看个清楚,免得个个对我好奇,烦不胜烦。” 祝云瑄轻嗤:“我看你得意得很。” 梁祯笑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那也得陛下配合,多谢陛下给臣妾这个面子。” 第八十六章 临行之前 十日之后,贺怀翎率闽粤水师返回了泉州港口,随之而来的,还有爪哇岛的番邦人送来的投降书,并表示第一批的赔款不日就会送达,请求将俘虏带回。 一切尘埃落定,梁祯身上的伤养了二十余日已差不多痊愈,祝云瑄终于下令,三日后启程返京。 在那之前,还有最重要也是最让祝云瑄头疼的一件事情,便是如何将这些告诉给暥儿这个小娃娃。 暥儿如今已经完全接受了他和梁祯,但要与祝云璟他们分开,小孩儿却未必愿意,祝云瑄也并不想伤孩子的心。 这些日子祝云瑄一直左右为难一拖再拖,直到眼下临行时分,已不能再拖下去。最后还是祝云璟先与孩子说了,小孩儿听罢瞬间泪眼汪汪,哽咽着哭了起来:“呜……我不走,我不要去别的地方,我就要爹爹,爹爹别不要暥儿。” 祝云璟无奈蹲下 身,给孩子擦眼泪,冲一旁尴尬无措的祝云瑄使了个眼色,祝云瑄上前来,伸手将儿子抱起,哄着他道:“暥儿不哭了,你大爹爹他们不是不要你,你先跟爹爹走,等到了年底,他们就会去京城看你,好不好?” 他已经决定要将贺怀翎调回京去,但那也得等到年底他的任期满时。 小孩儿吸着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祝云瑄,片刻后又转回头去看祝云璟:“……真的吗?” 祝云璟抬手抚了抚他的脸,笑着与他保证:“真的,爹爹永远都喜欢暥儿。” 小孩儿迷瞪着眼睛,没有再哭闹,犹豫片刻后趴到了祝云瑄的肩膀上,小声道:“暥儿很乖,爹爹你也要喜欢暥儿。” 祝云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终于安下心来:“小傻子。” 后头那一整日,暥儿都有些闷闷不乐,梁祯听说了事情原委,笑着将人抱来,问他:“暥儿怎么这么小气?别的宝宝都只有一个爹爹和父亲,你却什么都想要两个,这么贪心的吗?” 小孩儿怔怔看着他:“不可以吗?” 梁祯笑着摇头:“你元宝哥哥和铭哥哥也只有一个爹爹和父亲,你又为什么想要两个?好孩子不能这么贪心的。” “暥儿不贪心,真的不能都要吗?……那暥儿不要父亲了。” “不要父亲?” 小孩儿红着眼睛委屈道:“暥儿要原来的父亲……” 梁祯:“……” 他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儿子的下巴:“小没良心的,是谁给你捡风筝,送你花灯,给你编兔子,还带你捞海螺?你不要父亲那父亲也不要你,父亲去找别的宝宝了。” “不行!”小孩儿用力摇头,“不行不行不行,父亲说了不要别的宝宝,父亲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你刚才说不要我?你那个父亲有我对你好吗?”梁祯气哼哼地刮他的鼻子,想想还挺不爽,贺怀翎那种一看就毫无情趣的兵痞子有什么好,儿子竟然要他不要自己? 暥儿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撒着娇往梁祯怀里钻:“暥儿都要,爹爹父亲,每一个都要!” “……你这个小崽子,比你爹还霸道。” 临行前夜,祝云璟叫人准备了好酒好菜,为祝云瑄他们送别。 梁祯第一回 与祝云瑄的这位兄长同桌用膳,态度放得十分端正,一上了桌就给自己斟上酒,举起了杯子冲祝云璟和贺怀翎示意。 祝云瑄皱眉提醒他:“你伤口刚结痂,别喝那么多。” 梁祯冲他回以微笑:“小喝几杯而已,没事的。” 安抚了祝云瑄,他笑看向对面坐的祝云璟二人,神色是难得的正经:“我先敬二位一杯,这几年,多亏了你们带暥儿去南疆治病,还把他养得这么好,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自会铭记在心,日后必当千百倍回报。” 祝云瑄有些怔然,望向梁祯的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祝云璟不动,只冷冷瞧着对面举着杯子的梁祯,短暂的僵持后,贺怀翎先举起了酒杯,打圆场道:“有什么谢不谢的,都是应该的,暥儿这孩子乖巧懂事,我们也打心眼里疼他。” 他说着用手轻轻撞了撞身旁的祝云璟,祝云璟依旧不吭声,祝云瑄亦举起了杯子,叹道:“哥,我也应当敬你们一杯,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祝云璟这才握住了酒杯,冷声冲梁祯道:“我一直不赞同阿瑄跟你在一起,哪怕到了现在也并不看好你们,但路是阿瑄他自己选的,我也不会反对,只是若再有下次,需要我们去救驾时,我绝不会再与你客气,即便阿瑄拦着,我也定会亲手为他清君侧。” 梁祯笑着点头:“好,若真有那日,悉听尊便,绝无不从,我先干为敬!” 说罢,他仰头痛快地将酒尽数倒进了嘴里。 祝云瑄看着他的动作,神色动了动,与祝云璟道:“哥,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不会再有下次的,你放心好了。” 他亦干脆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贺怀翎也十分豪爽地将酒喝了,轮到祝云璟,他再不情愿,与其说是给梁祯面子,更多的还是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祝云瑄面子,到底是仰头,将酒倒进了嘴里。 梁祯放下酒杯,笑道:“谢谢大哥和哥夫给小弟这个脸面,二位尽管放心,小弟以后是皇后,自当用心辅佐陛下,更不会再叫陛下受丝毫委屈。” 他倒并不在意祝云璟这般冷硬的态度,他曾经做过的许多事情确实有够混账的,若非祝云瑄心软,他们压根不可能还有今日,旁的人不看好、质疑他,都是人之常情,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他会叫所有人看到,他对祝云瑄的这份真心实意。 祝云璟、贺怀翎:“……” 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真不知道祝云瑄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祝云瑄尴尬地低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觑了梁祯一眼,梁祯笑着给他夹菜:“你多吃些。” 四人同桌用膳,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到后头几杯酒下肚,便都放开了,梁祯更是与贺怀翎称兄道弟起来,聊起那些行军打仗之事,分外投契。 祝云瑄盯着梁祯,不让他喝太多酒,后面 干脆叫人给他换了茶来,代替酒喝。 他的一举一动祝云璟都看在眼里,除了在心下叹气,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这个弟弟即便是做了皇帝、掌握了实权,依旧被梁祯这厮吃得死死的,这辈子怕都这样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的人还能说什么? 梁祯与贺怀翎交流兵法,祝云瑄便也与祝云璟小声说起了话:“哥,你别总是给他脸色看,他比以前已经改了许多了,也是真的向着我的,你好歹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祝云璟恨铁不成钢,像小时候一样手指点上了祝云瑄的脑门:“你啊,白长这么大岁数,也白当这个皇帝了。” 祝云瑄捂着额头,痴痴笑了起来:“要是没有他,我这辈子才真的是白活了。” 一顿晚膳一直用到近亥时才散,祝云瑄不让梁祯喝,自己却有些喝高了。 回到房中,用过醒酒汤,他才渐渐清醒了些,拉住了身旁梁祯的手:“暥儿呢?” “早被嬷嬷带去睡了。” 祝云瑄胡乱点了点头,梁祯拿起热帕子帮他擦脸,见祝云瑄一直怔怔看着自己,笑吟吟地捏住他的下巴:“看什么?” “……你以后要好好表现啊,不然兄长真的会清君侧的。” 梁祯挑了挑眉:“阿瑄这是担心我?舍不得我?” 祝云瑄小声嘟哝了一句:“你别得意,你要是真敢,不用兄长来,我会亲自动手。” 梁祯将人揽进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不敢,也舍不得。” 祝云瑄的手指在他的肩膀上慢慢转着:“你也别太把兄长的话放在心上,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梁祯忍着笑附和:“嗯,我只将阿瑄的话放在心上。” “我看你与定国公还挺投契的,日后可与他多走动走动。” “定国公是真正有本事之人,即便没有他与陛下兄长这层关系,也是要好生拉拢的,我认识他比认识陛下还早,这点不需要你操心,倒是昨日,暥儿那个小娃娃竟然说要他不要我,嘿,可把我气得……” 祝云瑄闻言笑了起来:“你活该,人家养了暥儿三年,你这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父亲,拿什么跟人比。” 梁祯叹道:“是啊,可惜了。” 祝云瑄闭着眼睛贴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别伤心了,暥儿还小嘛,等我们再养他两三年,他肯定更亲我们了。” 梁祯低笑:“陛下倒是比从前乐观了许多,还会反过来安慰我了。” “我怕你当真生他的气啊。” “你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跟个三岁大的小娃娃置气?”梁祯无奈笑着摇头,“我要真生他气了,回头抓着他打一顿屁股就是了。”